第八章(第3/9页)

“约翰,你去把僧侣们都叫来。在离开之前,我有话要对大家说。”

“你是说在离开之前,长老?”

年轻人打了个哆嗦。他看见老人背后有两只巨大的黑翅膀正在扇动着。

“我要走了,”院长说,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好像来自湖的彼岸。“我要走了!你没看见那七道烛光正在跳动,离开烛芯越来越远吗?你没听见竖琴上的九根琴弦拼命颤抖马上就要折断吗?我要走了,约翰。快去叫教友们来,我有话要对他们说。”

年轻人点了一下头,立刻走了。老人仍然站在屋子当中那台燃着七根蜡烛的烛架下。现在只有他独自同上帝在一起,他可以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不必害怕有旁人听到了。他平静地抬起头来;他知道上帝正在他面前站着。

“我就要到你那里去,”他对他说,“你为什么还要走进这间屋子,为什么要熄灭光亮、扯断琴弦来捕捉我?我去找你,不只是出于你的意旨,也是我自己的愿望。我马上就去你那里。我手里拿着的这些书卷上面写满了我们人民的苦难。我要见到你把这些事告诉你。我知道可能你不愿意听我说,或者假装没听见,可是我要使劲敲你的门非要你把门打开不可。如果你不开门——现在这里没有别的人,所以我想什么就说什么!——我就把你的门砸破。你是很厉害的,你也喜欢厉害人;你说只有这种人才配作你的儿子。到现在为止,我们一直哭泣,我们一直趴在地上说:我们要按照你的意旨行事。但是我们不能总是这样下去了,上帝。我们还要等多久?你是很厉害的人,你也喜欢厉害人,所以我们也不能再这样软弱了。我们要说:我们要按照我们的意旨行事——我们的意旨。”

院长一边说一边注意听着,不想叫空中有任何动静逃过他的耳朵。雨势减弱了,雷声不像刚才那样震耳欲聋。它已转到东边去,离开沙漠很远了。老人白头上的七道烛光也不像刚才那样摇曳不定了。

院长静静地等着。他等了很长时间,等着烛光再次颤抖,等着琴弦再次惊惧地鸣颤……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摇了摇头。“我的肉体总是干扰我,不叫我的灵魂看到、听到无形的上帝。主啊,叫我死吧!我要面对面地站在你面前,不要这堵肉墙把我们分开。只有这样我才听得见你对我讲话!”

就在老人这样自言自语时,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从梦中被唤醒的僧侣们穿着白袍鱼贯而进。他们像幽灵似的倚着墙壁立着,等待着。院长最后说的几句话他们都听见了,一个个吓得大气也不敢出。院长刚才是在跟上帝讲话,他谴责了上帝。好了,霹雷马上就要打到头上了。他们战战兢兢地靠墙站着。

院长正向遥远的地方望着。他的眼睛在看着什么,可是又什么也没有看见。年轻的修道士走到他跟前,趴在地上。

“他们都来了,长老。”他说。他的声音很轻,生怕把老人吓着。

院长听见了年轻人的声音。他转过头,看见了其余的人。他从屋子正中挪动身体,神态庄重,步履缓慢,尽量把气息仅存的身体挺得笔直。他走到自己的高位子前面,先踏上座位前的脚凳,停了一会儿。挂在他胳臂上的装着圣言的经盒绳子开了。年轻教士连忙跑过去,没等圣盒落到为凡人脚掌践踏过的地面,就及时把绳子重新系好。院长伸出手,握住放在他座位旁边的象牙柄权杖。他觉得自己又有了力气,于是把头一昂,扫视了一下倚墙而立的一排修道士。

“教友们,”他开口说,“我有几句话要跟你们说——我最后的几句话。你们注意听着,谁要是打瞌睡就不要留在我这间屋子了。我要说的话不是很容易理解的。它会使你们满怀希望,但也会使你们心惊胆战。你们要好好听着,好给我一个回答。”

“我们听着呢,尊敬的院长。”哈巴谷教长把手扪在胸上说。哈巴谷是修道院中最年长的一位教友。

“这是我最后要说的话,教友们。你们的脑子都有些麻木,所以我还是给你们打个比喻吧。”

“我们在听着呢,尊敬的院长。”哈巴谷又重复说。

院长垂下头,把声音降低了一些:“先到来的是翅膀,然后才是天使!”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就停住了。他一个又一个地看了一遍面前的修道士,摇了摇头。“教友们,为什么你们都这么看着我,都张着嘴?哈巴谷长老,你举起手,又动着嘴唇。你有不同的看法吗?”

哈巴谷教士把手放在胸前。“你说‘先来的是翅膀,然后才是天使’。我们在圣经里可从来没有读到过这样的话,院长。”

“你怎么会注意到呢,哈巴谷长老?哎,你们的思想还是太迟钝了。你们打开先知的圣书,可是你们的眼睛却只看到上面的文字。文字能告诉你们什么呢?它们是监狱铁槛,只能把精神囚禁住,叫它在里面嘶喊。而精神是在字里行间,甚至在书页的天地上自由回旋的。只因我也同它一起回旋,我才能带给你们这个伟大的信息:教友们,先到来的是翅膀,然后才是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