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第2/3页)

“内德喜欢到处旅游,”她想,“我会给他创造这个条件。有一天我们结了婚,我可以把我们两个人的钱都存起来,我们会变成有钱人。然后我们可以一块儿周游世界。”

一星期又一星期变成一月又一月,再变成一年又一年,艾丽斯仍在丝绸店里等待和梦想着情人回来。她的老板是个装着假牙的白发老头,嘴唇上垂着一抹稀疏的白胡子,不爱说话。有时遇到下雨的日子,或者冬季主街上狂风怒吼,好几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一个顾客进来。艾丽斯把货物规整了又规整。她站在店铺的窗户前面,从那儿可以望见空荡荡的主街,她想起跟内德·柯里散步的那天晚上他说过的话:“我们从此永远不分离。”那句话在这个成熟女人的心中反复回荡着。泪水涌进她的眼眶。有时老板出去了,她一个人待在店里,她就伏在柜台上哭泣。“噢,内德,我在等你啊。”她一遍又一遍轻声地说。与此同时,她隐隐觉得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这种恐惧在她心里变得越来越强烈。

春天的雨已经结束,漫长炎热的夏天还没有到来,这段时间,温斯堡周围的乡野令人心旷神怡。小城位于开阔的田野中间,田野边缘是一片片赏心悦目的树林。树林里有许多隐蔽幽静的角落,那是星期天下午情侣们常去坐坐的地方。从树林里望出去,可以看到田地,看到农民在谷仓边干活儿,或者是人们在路上赶着车来来往往。城里传来钟声,偶尔会有一列火车经过,远远地看上去像件玩具。

内德·柯里离开后好几年,艾丽斯从没在星期天跟别的年轻人去过树林,但是内德走了两三年后的一天,她感到孤独得实在无法忍受,于是穿上最好的衣服出去了。她找到一个小小的隐蔽之所坐下,从那儿可以望见小城和一溜田地。对于衰老和被遗忘的恐惧煎熬着她的心。她坐在那里心神不安,于是又站起来。她眺望着远处的大地,某种东西,或许是表现为四季流转不止的生命永不停息的感觉,让她缅怀起已经消逝的岁月。想到青春的美丽和清新已然离自己而去,她感到一阵恐惧的战栗。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她并不怪内德·柯里,然而也不知道该怪谁。一丝悲哀掠过心头。她跪下想要祈祷,然而说出来的却是抗议。“那样的事不会降临到我身上了。我永远不会找到幸福了。我干吗要对自己撒谎呢?”她哭着说,随之生出一种古怪的轻松感,她第一次尝试面对已经成为她日常生活组成部分的恐惧。

艾丽斯·欣德曼二十五岁那年发生了两件事,打破了她沉闷平淡的生活。妈妈嫁给了温斯堡漆车匠布什·米尔顿,她自己成了温斯堡卫理公会教徒。她参加教会是因为害怕孤独。妈妈的再婚加强了她的这种孤独感。“我现在又老又古怪。就算内德回来了也不会要我。他生活的那个城市人们永远年轻。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他们没有时间变老。”她面带一丝残忍的微笑对自己说。她决心结识各种各样的人。每到星期四晚上,店铺关门后她就去教堂的地下室参加祈祷会,星期天晚上则出席一个叫埃普沃思联合会的组织的聚会。

当那个药店职员,一个名叫威尔·赫尔利的中年人,也是卫理公会教徒,提出送她回家时,她没有拒绝。“当然我不会让他经常来找我的,不过他要是隔很长时间来看我一次,那也不坏。”她对自己说,仍然决心对内德·柯里忠贞不贰。

艾丽斯在不知不觉中努力重新把握生活,起初只是微弱的尝试,后来慢慢下定了决心。她总是默默地走在那个药店职员身旁,但有时在黑暗中,两个人一起拘谨地散步时,她会伸出手轻轻碰碰他大衣的褶皱。走到妈妈家门口要分手时,艾丽斯没有直接进屋,而是站了一会儿。她想叫住药店职员,请他陪自己在房前门廊的黑暗中稍微坐一会儿,可是又怕他不懂自己的意思。“我需要的不是他,”艾丽斯心想,“我只是不想太孤独了。如果我不注意,会变得不习惯跟人相处的。”

二十七岁那年初秋,一种强烈的不安抓住了艾丽斯。她实在忍受不了继续跟药店职员相处。那天晚上他来找她散步,她把他打发走了。她的思绪变得异常活跃,白天在店里站了好几个小时,很累,回到家爬上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凝视着黑暗。就像一个小孩从长长的睡眠中苏醒过来,她的想象在房间里游走。在她内心深处,有一种幻想欺骗不了的东西,它向生活要求某种确定无疑的答案。

艾丽斯抓起一只枕头紧紧顶住胸脯。她从床上起来摆弄一条毯子,使它在黑暗中看起来像一具躺在被子里的人体,她跪在床边抚摸着它,嘴里一遍又一遍轻声低语,好像在吟唱一首歌的副歌。“为什么不发生点事情啊?为什么我一个人孤单地留在这里?”她喃喃地说。虽然她偶尔会想起内德·柯里,但再也不指望他了。她的欲望变得越来越模糊。她不想要内德或别的任何人。她渴望被人爱,需要某种东西来响应内心越来越响亮的呼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