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7(第2/4页)

尽管她现在希望把信件毁去,但是昨天晚上她花了很大的工夫来写信,一直写到了凌晨五点。她都不敢相信那只是四个小时之前的事情。五点左右她强迫自己从书桌前站了起来,拖着因为疲累而浑身酸疼的身体走进浴室,泡了一个长长的热水澡。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静止的水里,就像一个正在接受治疗的病人。直到所有的念头都从脑海里驱赶出来,直到心绪完全平静,她才走进卧室里,穿上衣服。这时候她看见了他背对着门口躺在床上。

看到弗兰克穿着皱巴巴的运动装蜷缩着身体,爱波吃了一惊,就像看到一个陌生人躺在了自己的床上。当她在威士忌浓烈的气味中靠近弗兰克红彤彤的睡脸时,她开始明白是什么让她吃惊。比她发现自己不爱他更惊人的是,她发现自己根本不恨他,而且也不可能去恨他。她怎么可能恨他呢?他……他毕竟是弗兰克啊。

这时候他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声,嘴唇一面蠕动,一面摸索着她的手。“哦,宝贝儿,哦,我的宝贝儿。请不要离开我。”

“嘘,嘘,没事啦,没事啦。弗兰克,快睡觉吧。”

就在这一瞬间,她彻底想清楚了。

这个早上她说不恨他的时候,她没有撒谎。她准备了丰盛的早餐,并对他的工作表现出热烈的兴趣,也不是在欺骗他。他们在门口吻别更不是伪装。这个吻一点错都没有,这是一个友好的、平等的亲吻,这个吻就像来自一个在派队上结识的男孩,他会护送她回家,并在一路上哄她笑,以及不停地谈论着自己。

爱波犯的唯一错误,唯一不诚实的地方,是让这段关系发展下去。她没有把弗兰克纯粹看成那样的男孩。哦,跟这样的男孩混一两个月是挺有趣的事情,但这个游戏她居然玩了这么些年!这不过是因为,在那些多愁善感的孤独日子里,她认为去相信这个男孩说的话,并用一些舒心的、他喜欢听的谎言来回报他,她会活得更轻松一些。他们就玩着这个游戏,一发不可收拾,直到他终于说“我爱你”,她终于说:“弗兰克,我说真的,你是我见过最有意思的人。”

这么一路沉溺下去是多么危险的事!一旦开始了,你就很难停下来。很快你就会开始说“对不起,当然你是对的”,还有“你的想法肯定是最好的”,再不就是“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最有价值的东西”。接下来你就会知道,诚实和真理已经永远离你而去,就像天边闪烁着微光的星星,就像幻想中的那些优秀矜贵的人那么遥不可及。然后你发现,你对待生活的方式正如桂冠剧社对待《化石森林》,或者像史蒂夫·科维克对待他的鼓,热忱,草率,装模作样,而且全都是错误;你发现自己说“是”的时候明明想说的是“不”;当你说“我们应该一起面对这件事情”时,心里想的是完全相反的意思。然后你忍受着汽油的味道还骗自己是鲜花,任由一个臃肿的红脸男人把自己压在身下,让这个你一点都不喜欢的谢普·坎贝尔在你身上像猪那样呼嗬喘息,最后两人在彻底的黑暗中面对面,你才赫然明白:你不知道自己是谁。

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怨谁呢?

爱波把书桌收拾干净,并且为弗兰克铺上干净的被单之后,就提着废纸篓走去后院。这是一个典型的秋日,气候温暖宜人,一阵阵的微风拂动着草地上的落叶,让她回想起童年早期的美好日子,回想起开学前几天大人为她准备的新羊毛衫,一支支崭新的铅笔,还有苹果的甜美。

她提着废纸篓穿过草坪,走到焚化炉,然后把所有的信纸都倒在里面并且用火柴点着了炉腔。她坐在被阳光晒得很温暖的石墙边上,看着无形的烟慢慢从炉里爬出来,越爬越快,掀起的小小热浪使得前方的景物模糊变形。鸟儿啾啾鸣叫,树叶沙沙响动,中间还夹杂着孩子的嬉闹声;她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仍然无法分辨哪些声音是詹妮弗和迈克尔,哪些是米莉的孩子——甚至无法肯定这些声音是不是来自米莉家。

从一定的距离听来,孩子的声音都是一样的。

“听我说啊,听我说!你知道她还带了什么东西给我吗,玛姬?听我说嘛!我正在告诉你一件事情呢!”

玛姬·罗森博格、她的弟弟乔治、玛丽·克劳福德和埃德娜·斯雷特都在那里。他们在隔离带的矮树丛边蹦蹦跳跳。上面的草基本上都秃了。不过孩子们喜欢周围的一些小山洞和平滑的岩石,并且把收集起来的冰激凌纸杯盖子都藏在里面。

“你知不知道她还带了什么给我?我是说我妈妈。她还带了一件漂亮的蓝色开司米羊毛衫,让我穿着去上学,还有跟它颜色相配的袜子,还有一个漂亮的香水喷雾瓶。你挤一挤这个瓶子,喷头就可以喷出真正的香水。后来我们跟明顿先生一起开车去了怀特普雷恩,他是我妈妈的朋友。我们一起去看电影,然后吃了冰激凌,我一直玩到十一点十分才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