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7(第2/5页)

她说,她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这几天持续的伤感情绪,以及她对他一整天的思念,以及对他的爱恋。她的计划是今年秋天全家移居欧洲,在那边开始新生活。他知道他们手头到底有多少钱吗,靠着他们的存款,还有把汽车和房子卖掉之后拿到的钱,再加上从现在到九月这段时间的积蓄,他们可以舒适地过上六个月。“根本用不了六个月那么长的时间,我们就能安顿,像现在那样自给自足。所以没什么可忧虑的吧。”

他清了清嗓子,“呃,宝贝儿,你想想看,首先我能找一个什么样的工作呢?”

“什么样的工作都不用去找。亲爱的,我知道如果你想要的话,你可以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找到工作,不过这一点不是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根本不需要找工作,因为我会去。你先不要笑,听我把话说完。你知道在海外政府机关做文书工作可以挣多少钱吗?在北约办事处一类的地方。而且你知不知道那边的生活消费水平有多低啊,跟我们这里比起来?”她已经把一切都打听清楚了;她在一本杂志上读过相关的文章。凭着打字和速写技能,她可以挣到足够的钱养活一家,甚至还有余力雇请一位保姆在她上班的时候照顾孩子。用她的话来说,这简直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她只是奇怪为什么自己此前从来没有想到过。不过,尽管她对自己的想法很有信心,他却边听边笑。她不得不时时打断自己来制止他,而且用越来越少的耐心去提醒他不要发笑。

她不知道,他的笑并不发自内心。他不断地做出耸肩的动作,也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是在用一种打趣的方式告诉她,这是个好玩的傻主意。其实他是在向她掩饰——或许也是在向自己掩饰,他对这个计划感到强烈的恐惧。

“我对这件事情是很严肃的,弗兰克,”她说,“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吧?”

“不不,我知道你是认真的。不过我有几个问题。第一,你在外面忙得不可开交挣钱养家的时候,我到底应该干什么?”

她把身子往后挪了挪,在微弱的灯光中检视着他的脸,那架势像是在表达,她简直不敢相信折腾了半天他还没明白她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你还不明白我的整个打算?你可以去做七年前就该去做的事情了。去找你自己。你可以去看书,去学习,去散步,去思考。你会有很多时间。这是你生命中第一次有时间去弄清楚你到底真正想做什么。而且你有时间和自由去做这件事。”

当他一边摇头一边笑出来时,他知道这番话是他最害怕听到的。他的脑子里不安地闪过一个画面:她穿着巴黎风格的定做西装,从公司回到家里,优雅地脱掉蕾丝手套时,发现他慵懒地蜷缩在脏兮兮的睡袍里面,躺在床上挖鼻孔。

“听着,”他的手从她的肩上滑下来,然后探入胳膊底下轻抚着她的乳房,“首先我必须承认,你说的这些听上去都很美好。你的确对我很好——”

“这不是我对你好不好的问题!”她重重地喊出了这两个“好”字,像是在强调这是她最蔑视的字眼。同时她甩开那双放在自己胸部上的手,就好像她对它也充满了蔑视。“看在上帝的分上,弗兰克,我这么做并不是表示我对你好!我并没有为你做什么伟大的牺牲,你难道不明白吗?”

“好吧好吧,你不是在表示对我好。你先不要生气。不过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我觉得你必须承认这件事情并不那么现实。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要是同意你的话,”她说,“那么只能说明我对‘现实’的评价很低。你觉得我的计划不现实,但我想,更不现实的是,一个有头脑的男人年复一年像狗似的做着一份他根本无法忍受的工作,每天回到一所他无法忍受的房子里,生活在这块他无法忍受的郊区。而且家里等着他的妻子同样不能忍受这些东西,不能忍受跟一群无趣和没有追求的废——哦,弗兰克,其实你不需要我来告诉你,我们所处的这个环境到底有多糟。我说的很多东西其实只是重复你的话。就在昨天晚上坎贝尔在这里的时候,你记得你说过郊区的人总不去正视现实,就像一切与己无关吗?你还说每个人都把孩子浸泡在泛滥虚伪的情感中来抚养长大。你还说过——”

“我知道自己说过什么,只是我不知道你竟然在听。你那会儿看上去很厌烦的样子。”

“我是很厌烦。这也是我要说的:我从来没像昨晚那样厌烦、压抑、沮丧过。尤其当我们谈论着吉文斯太太的儿子,尤其是我们像逐臭之蝇那样把他津津有味地挂在嘴边。我记得我看着你,心里想着:天啊,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住嘴吗?!因为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建立在,我们比这一切高尚,我们是与众不同的。我当时只想大声说出来:其实我们并不比任何人优越,你看清楚,我们就是你所说的那种人!我当时对你有点——我不知道,或许是蔑视吧,因为你看不出这完全是一种谬见。后来今天早上你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你倒车时看了房子一眼,那眼神就像房子会咬你一口那样。你的表情这么凄凉,我开始哭,然后我觉得孤独得要死。我想:我们怎么会陷入这样的境地,如果这些都不是他的错,那么到底是谁的错。我们是怎样走进唐纳德森们、克雷默们和文盖斯们这个小小的梦境般的世界里?哦对了,还有坎贝尔们,我今天还想清楚了一点,就是坎贝尔们也在浪费我们的时间。然后,老实告诉你弗兰克,然后我站在厨房里就像突然得到什么启示一样,一个念头第一次出现在我脑海里: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这一直都是我的错,我甚至可以告诉你这个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别打断我,听我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