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些往事是他生命中温暖且永不褪色的一部分,在他无尽的回忆里闪闪发光。

傍晚时分,学校里响起通知点名的铃声,在威克特太太的家中,这样的黄昏勾起了奇普斯对如烟往事的回忆——凯瑟琳快活地穿过石头走廊;她坐在自己身边,对着他在学生作文中批改出的愚蠢错误忍俊不禁;她在学校音乐会上表演莫扎特三重奏,负责拉大提琴——琴身棕色的柔光衬托着她那如凝脂般的手臂。她的大提琴从来就拉得好,和乐队配合得也默契。他还记得凯瑟琳为参加十二月的团体比赛,特意穿上了皮衣,戴上了暖手筒;记得演讲日那天,她还参加了授奖活动结束后的游园会;记得无论出现任何小问题,她总能给出建议——并且都是好建议,虽然有时不被他采纳,但总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

“奇普斯,亲爱的,我要是你呀,我就饶了他们,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知道。我也想这样,可我担心,同样的错误,他们还会再犯。”

“那就试着坦白地跟他们说出你的想法,然后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好吧,让我想想。”

他们有时也会碰到严重些的问题。

“奇普斯,你想想,把这么多男孩子都困在一所学校里,这样真的好吗?如果他们做了什么错事,也情有可原,你不觉得就这样惩罚他们有点不公平吗,又不是他们自己想要待在这里的?”

“这我倒没想过,凯西[1]。不过我觉得,我这样做是为了大家好,在这方面我们必须对他们严格要求。别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可这孩子也是受了别人的坏影响才做错事的。总之,有可能是这样的,对吧?”

“也许吧。但我们也没办法。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布鲁克菲尔德学校比其他很多学校都好。我们有理由去维护它。”

“奇普斯,但是这孩子……你真要开除他吗?”

“如果我把这件事告诉校长,他可能会这样做。”

“那你打算告诉校长吗?”

“我必须告诉他。”

“你就不能再考虑一下吗,再和这个孩子谈谈……弄清楚这件事的起因。毕竟,在此之前他不是一直很乖吗?”

“噢,这孩子还行吧。”

“亲爱的,那你不觉得这事应该有别的解决办法吗?”

诸如此类的事情常常发生。大约10次里有1次,他不听劝,坚持自己的看法。但多半时候,他事后便会后悔自己没听凯瑟琳的。多年以后,每当他和一个学生之间出现了小问题,他总会念起往事,这些往事如同在他心底荡起的一道柔波,令他沉浸其中,难以自拔。那个犯错的男孩子站在他面前,等待处罚;如果他够机灵的话,就能从老师那双炯炯有神的棕色眼睛里看出:一切都会没事的。但他猜不到,此刻奇普斯正在追忆远在他出生前发生的事;他也猜不到奇普斯正在想:“小坏蛋,要想出任何放过你的理由,我死也办不到,但我敢说,要是凯瑟琳还在,她一定想的出来!”

然而,凯瑟琳并非只知为学生求情。在极少数时候,就在奇普斯打算原谅学生时,她却要他严肃处理:“奇普斯,我不喜欢他这种孩子。他太自大了。既然他不怕找麻烦,那我们就应该给他点教训尝尝。”

从前那些亟待解决的问题,那些热火朝天的讨论,那些只因有人记住而得以传下来的趣闻——这一连串的小事,都深深埋藏在了历史里。当最后一丝记忆从人们脑海中消失,与之相关的情感还有什么意义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该有多少情感把奇普斯先生当作是它们最后的家园,紧紧缠住他不放啊!他必须在这些记忆永远消失之前,好好待它们,珍惜它们。比如阿切尔辞职那件不寻常的事,还有关于那只老鼠的事——老奥格尔维在带领合唱团训练时,邓斯特把一只老鼠放到教堂里的风琴台里。而今奥格尔维已过世,邓斯特淹死在日德兰半岛。其他曾耳闻目睹这件事的人,大多或已忘却了。几个世纪以来,许多其他类似的事情也都像这样被人们遗忘了。忽然,他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幅景象:从伊丽莎白女王时代至今,成千上万的学生、一代又一代的老师在布鲁克菲尔德来了又去,但在学校世世代代的历史里,他们连一片影子也没留下。有谁知道为什么五年级教室又名“深坑”?取这个名字也许是有原因的,但现在那个原因已经被人们抛在脑后了,就如同他们遗忘李维[1]的书一样。克伦威尔在内斯比征战时[2],布鲁克菲尔德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面对1745年的大恐慌[3],布鲁克菲尔德的反应如何?法军在滑铁卢战败的消息传来时,学校有没有因此放一天假?诸如此类的问题。关于布鲁克菲尔德,奇普斯先生所能记得的最早的时间是1870年,那天他在与韦瑟比在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面谈之后,韦瑟比说道:“看样子我们总有一天要跟普鲁士人算这笔账,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