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巴比特(第18/19页)

“一些美国艺术家的矛盾命运在于,他们渴望深刻,但又怀疑大多数深刻的东西并不存在,”厄普代克写道,“一切都是表象,且是相当虚浮的表象。”在这个表象与反映的故事中,某些人物走上了巴比特可能会选择的那条道路。他选择了那些好哥们儿的道路,但诱惑一直存在。以保罗·里斯林和塞尼卡·多恩为例,他们都是他的老同学,一个是他的挚友,另一个他虽不情愿,多少也很尊敬。

巴比特最好的朋友,多愁善感又脆弱的保罗想成为音乐家,准确来说是小提琴家,但他跟一个爱吵爱闹的姑娘结了婚,这姑娘后来变成了一个唠唠叨叨又总鄙视他的泼妇,她强迫他接手他父亲的生意:油毛毡。跟保罗在一起,巴比特就成了截然不同的一个人:温和、能照顾人,并真正关心着保罗,就像一个慈爱的哥哥。保罗是唯一了解巴比特的过往和梦想的人,巴比特曾想成为律师或者地方长官,成为穷人和受压迫者的保护人,不过这都是他跟好心又文静的麦拉结婚并成为上班族之前的事了。

一见到保罗,巴比特就“既不是睡廊里的赌气孩子,也不是早餐桌上一家的暴君;既不是莱特-珀迪洽谈时那个老奸巨猾的钱商,也不是运动俱乐部里吵吵嚷嚷的好哥们儿、爱开玩笑的人和正派人了”。他们庄严地握了握手,“笑得很腼腆,好像暌别已有三年,而不是区区三天”,他们彼此打着招呼:“喂,你怎么样,老盗马贼?”

“算还不错。你怎么样,你这个可怜的小东西?”

“我什么都很好,你这个老阔佬。”

尽管保罗和巴比特享受了一趟美妙的钓鱼之旅,有朋友的爱和支持,但他正在迅速地毁掉自己的人生。他梦想离开自己的悍妻,跟一个年老色衰的芝加哥女人发展一段婚外情,这起初让巴比特觉得很可耻。当保罗的妻子发现时,保罗试图杀了她,但只是弄伤了她,他进了监狱,之后便一命呜呼了。

渐渐地,巴比特不仅在梦中想逃离,在现实生活中也想逃离,随着故事无可挽回地向前发展,他的这种冲动变得愈加无法抗拒。在一次火车上的偶遇之后,巴比特将注意力转到了塞尼卡·多恩身上。起初他企图避开这个激进的律师,但是他渐渐意识到,多恩跟别人一样,也是个人,他喜欢跳舞,喜欢漂亮女人,不过他还喜欢看“服装行业工人在里茨旅馆开的大会,会后还有交际舞助兴。这不是很合理吗?”他这样问。

多恩让巴比特想起自己曾经的样子,他告诉巴比特,在他们学生生涯的某一个时期,巴比特和他的热忱对他来说曾是种鼓舞。多恩告诉巴比特,当时他是个“异常自由、敏锐的小伙子”。他补充说,巴比特曾告诉他自己打算做一个“律师,一无所求地为穷人打官司、对抗富人”,而他多恩,会成为一个买油画、住纽波特的“富人”。

巴比特惨痛地步了里斯林和多恩的后尘。他找到一个女人,试着去爱她,成为她世界里的一部分——那是一个叫作“大老粗”的波希米亚式团体——不料发现,她也以她的方式循规蹈矩着。接着他走了更危险的一步,他在运动俱乐部里说一些违逆众人的话,又维护那位激进律师并复述他说的话。他的朋友们开始以狐疑的眼光看他,他甚至在一次工人罢工时大胆地反对教堂并谴责了牧师的布道,这场布道的主题是“救世主如何结束罢工”。他太过张狂,以致泽尼斯最有权势的人都威胁他,如果他不改过自新,加入为了抗衡工会和工人们而成立的“良民联”,他们就让他破产,毁了他。尽管他也害怕,但他选择抵抗。此时的他受到了孤立,生意突然就不如以前红火了,蜚短流长四处都是,人们都躲着他。

巴比特的浪子回头令人惆怅的地方在于,他害怕的并非只是被那些好哥们儿摒弃,他还怕被自己的心摒弃。他对扬扬自得的妻子麦拉有一种复杂的情感,这是让他逃开又将他唤回的根本缘由。甚至在小说的开头,尽管巴比特对她态度随便又满肚子火气,但他的确感受过温柔的时刻,承认可怜的麦拉过得也并不舒心。但直到她病了,要去医院做手术了,巴比特才最终妥协了。“疾病和死亡的威胁、漫漫长夜,婚后生活所编织成的数不尽的牢固的情结,巴比特近来排遣不去的所有愤恨,以及他好不容易才度过的精神上的悲剧,立时就变得苍白无力、荒唐可笑了。”他于是“悄没声儿地回到了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