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与富裕(第2/3页)

娇娘在母亲后面,冷眼瞧着她父亲,嘴角向下微撇着。

泰文纳没有回答。我听见汽车引擎呼喊声,望出去看见车轮子走动粘起不少小石子四处飞溅。泰文纳仍那么坐着不动,只是转头茫然望着车子走后剩下来的一阵飞烟。

由于泰文纳脸上这种表情很使我扫兴,我放了酒杯站起来:“我得走了,泰文纳先生!谢谢你的酒。”

他好像才突然发觉我的存在似的,脸上友爱的微笑又恢复了:“喔,不必客气!谢谢你诊治我们的狗,它大约已经好得多了。”

当我开车起行之际,由照后镜里望见他仍然孤零零地呆立在门口台阶上面。终于让树丛遮住了他看不见了。

我这一天的另一个电话出诊,是去看一头生病的猪,地点是在马斯坦丘陵。我驾车起先走的一段路是沿着肥沃的盆地走,蜿蜒绕过河边树丛,以及许多农舍与牧地。等到车子离开了马路走向陡起的乡村小路时,景色就开始不同了,青草与绿树立即稀疏起来,代替的是巍峨的山石与绵亘不断的灰色岩壁。先前盆地里的一片青翠,此刻则仅见到苞芽未放的树木,而枝丫撑天,依然到处是冬天景色。

我要去的厄尔顿农场是在丘陵高处。驶到了农场门前,我心里又涌起了以往时常感到的疑问,搞这个农场的人,怎能在这种简陋的几英亩场地里维持生计呢,经常受着强风吹袭而把牧草吹得压地而发黄?他们的屋子是蹲伏在矮小而吹得弯弯的防风林之下,巨大墙石经过三百多年的风雨侵蚀,一碰就碎。然而,几代以来,他们都在这种屋子里完成了维持生计的奇迹,挣扎着活下去,而且走完了生命的整个历程。

为什么有人要在这种地方建农场呢?

打开了大门,我上车把车子弯进去,一面回顾一下这条小路,它穿行在两边岩墙之间,越降越低,一直到了春天阳光照射着的粼粼河流为止。也许当初建立这农场的人,曾经站在这里,俯望下面盆地的绿色旷野,一面呼吸着清凉而甜蜜的空气,认为这一切就很理想了。

农场主人丁蒙已由院子里向我走来。那一片院子是不需要铺小石子或是铺水泥的,因为在他们主屋与附属棚屋之间,就是一大片平坦的岩层,只要把上面薄薄的土壤扫掉,就现出了一层经久耐用的地面了。

“那么,这一次是你的猪生病了?”我说着。丁蒙直点头,他说:

“昨天它还挺好的,今早四脚躺得直直得就像死去了一样,我倒饲料在它槽里它看也不看一下。天呐!一头猪如果不吃东西,一定是问题很严重了。”

丁蒙腰间栓了一条宽皮带,他那过分大的裤子就靠这皮带扎住。这样,就像把他狭长身躯截成了两半。这时他双手插在皮带里,领着我走进阴暗的猪栏。不管他的现实生活是如何得贫穷,他仍是一个愉快地迎着不幸的人。以往我从没见过他像今天这么忧郁。我想我已知道他的原因,一定是关于这头自己家用的猪的问题。像丁蒙这样的一个小牧农,一家子生活就靠那几头乳牛。他们卖牛奶给大的乳品商,或者制成奶油出售。每年杀一头或是两头猪,做成咸肉存起来供一家人吃。就我看来,他们再没有吃别的东西了。任何时候我偶然到他们家里去,遇着他们在吃饭,我都是闻到同样的气味——烤的咸肉。

因此,要把猪养肥,显然是他们的重要工作。事实上,在这个多风的小农场里,不论是人、狗、牛,都是瘦的,只有猪是惟一肥胖的动物。

丁蒙养的猪我是曾经见过的。大约两个礼拜以前,我就来过这里替他的一头母牛缝合裂开的奶头。丁蒙拍拍我的肩膀低声说:“跟我来,哈利先生!我要请你看一件东西。”结果我看到的是猪栏里一头肥猪,毫不费力地吃光一大槽湿麦。我记得当时丁蒙眼睛里泛起的得意神色,同时听那肥猪稀里哗啦,口沫飞溅地吃东西的声音,丁蒙就像在听音乐那样。

今天情形完全不同了。这头肥猪由于侧卧着,身体看起来虽然比先前更肥大,但是眼睛闭着,像由海里捞上岸来的鲸鱼那样占据了整个猪栏。食槽里的饲料丝毫未动,丁蒙用棍子搅动那饲料发出声音来鼓励它的食欲,但那肥猪毫不理踩。丁蒙憔悴地望着我:“真糟糕,哈利先生!不管它是什么毛病,一定总是很严重的。”

我先给量了体温,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41.7度,必然是患了什么热病。”

丁蒙脸色开始发青:“啊!41.7度!那是没希望了,完蛋了!”

我检察了一下猪的侧身,然后说道:“不!别发愁,丁蒙!我想它会好起来的。现在它只是患了丹毒。喏,你可以用手按在它背部这儿,摸得到有一片肿,对么?在几个钟头之内还会肿得更大。但此刻你只能摸得到,还没办法看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