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睡衣出诊

我睡得正在非常香甜的时候,忽然被一阵讨厌的电话铃声吵醒了。床边的电话,虽然比在远处方便,但是半夜三更,它忽然在你的耳边大响,尖声震耳欲聋,实在没什么好处。

“我有一匹马正在生产,它有点问题,你可以来帮它点忙吗?”对方的声音很着急,但听起来却很高兴。

这真是太残忍了!我昨天忙碌了一天,一直到午夜才上床睡觉。1点钟时就被人叫去助牛生产,到3点钟才回来又上床。现在只有3点15分!我刚睡了几分钟,现在又得给马去接生!这是什么生活?!这种生活太可怕了!

但我只好对那位狄克森先生说:“好!我立刻就来。”说完后,一面伸懒腰一面打呵欠地走到放衣服的地方,把我这一晚脱了又穿、穿了又脱的衣服拿起来,实在懒得再把睡衣脱掉,于是就把它们穿在我的睡衣上面,然后急忙下楼,穿上鞋,走出屋门。心里想着:我何必换得那么整齐?反正一会儿到了农场也得把好衣服脱下来。

经过了幽香的花园,我来到车库,把车开出去。这天晚上天气很暖,街上家家户户都垂着窗帘在睡觉,只有我这倒霉蛋,累了一天,晚上还得一而再地出来工作!我为什么要在乡下当兽医呢?我一定是个疯子,要不然为什么挑选一个每星期做七天事而且日夜不停的职业?有的时候,我觉得好像是什么人在试验我,在压迫我,看看我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被累得忽然倒地而亡。

我睡眼朦昽地开着车,一会儿就到了农家。

那匹马正在待产。但是只见它的四肢摇动,却看不见小马的腿出来。我知道必须帮它一点忙,于是就把外面的衣服脱掉,以便工作。谁知刚一脱衣服,就听见狄克森大笑起来,而且问我:“老天呐!你穿的是什么呀?”

我的睡衣是浅蓝底带宽红条的,我看了看,然后很庄严地回答:“狄克森先生,这是我的睡衣,我不愿费很多时间换衣服。”

“哦,原来如此!”他的眼神鬼鬼祟祟的,“对不起,我还以为我请错了人呢!去年我看见一个人,跟你穿的衣服完全一样,他头上戴着一顶高帽子,手里拿着一根手杖,还跳舞呢!”(意思是指戏台上的谐星。)

“对不起,我现在的情绪不太好。”我冷笑着对他说。

说完,我就开始了助产的工作。我把手伸入马的体内,经过半小时的探索,并用各种工具,才把小马接出来。我出了一身大汗,气喘吁吁,总算大功告成。它摇头晃脑,全身都在动,是一个活泼的小东西。

狄克森先生看见小马平安降世,很礼貌地给我拿起上衣,伺候我穿。我笑着对他说:“下次我一定穿得规规矩矩的。”

当我把一切用具放到车上时,我看见他往后座掷进一包东西来,然后对我说:

“这是送你的一点黄油。谢谢你,多谢,多谢!”

我的车开动时,他还在嚷:“你真不错。”

我一面开车,一面往后靠着,欣赏着那安静的晨曦。太阳已渐渐露面,它像一个红色的大球悬在天边,照着满是晨雾的田野。我感到一种满足,想着那匹小马挣扎着要站起来的样子。当我的车经过一个通宵营业的咖啡店时,忽然一阵香味从车窗外传到我的鼻端,使我意识到自己肚子很饿。我看看表,正是5点15分。离吃早饭的时候还远得很呢!于是我决定在这里吃一点东西。

我往里走时,心里早想好主意,我绝不多吃,只吃一个三明治。因为我从前曾在这儿吃过好几次,他们的三明治的确不错。况且,我工作了一整夜,也应当吃点好东西,犒赏我自己一下啊!

走进那暖和的咖啡馆,看见里面有些开长途货车的大汉,每人盘中都堆得满满的一大堆食物,他们正在高谈阔论。不过,当我进来后,他们的谈论忽然中止了。

我想大概是我的睡衣使他们发怔,于是立刻把外面的衣服扣上,但裤子还是露出很多!我没办法,只好走向长台,坐在台前。

一个面部毫无表情、身上穿着白色脏制服的女侍过来瞪着我。我跟她要了一份咸猪肉三明治和一杯茶。

当她给我倒茶时,我仍然可以感觉到四周的安静,也可以感觉到全屋的人,眼睛都在注视我。

在我右边,有一个穿皮夹克的,他嘴里填了满嘴的东西,一边嚼一边对他的伙伴儿说:“安尼士脱,什么样儿的人都有,对不对?”

“真对!甘尼司,真对!”他的伙伴回答。

“你说这是今年春天约克郡的绅士们流行的服装吗?”

“可能,可能。”

我听着这些对话,心想:赶快吃完,离开这里吧!

女侍把三明治推到我的面前,像在说梦话似的,告诉我:“一共是一先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