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巧不成书

堪佛果不食言,第二天他吃完午饭就到诊所告状来了。我和西格正在享受着我们那“饭后一支烟”的快乐时,只听见门铃响处,走进了那位来意不善的主顾。

西格的五只狗,那天早上已经在附近的大草地上跑了好几圈,饭也刚刚吃完,它们累得筋疲力尽,正躺在西格的脚下呼呼大睡,这时它们最喜欢的就是好好地休息十来分钟。但是它们是以“身负保护诊所之责”而自傲的忠犬,听见铃声,哪有不起来对付这个破坏安静者的道理?

于是它们跳起,围着堪佛又跳又叫地大施威风。它们一下一下地往他身上扑,他则一面抵挡,一面往前走,弄得手忙脚乱,狼狈不堪。最后他摘下了帽子作为与狗抗战的武器,嘴里叨叨不休地骂着,但因为狗叫的声音越来越大越高,因此只见他张嘴,而听不见他的声音。

西格还和往常一样,照例很客气地站起来请他坐下。西格的嘴唇也在动,无疑,他是在向堪佛致欢迎词。

堪佛抖抖衣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这时那五只狗也都围着他坐下,但还是仰着头在对他狂吠。它们平时,在这么一场兴奋之后,总是疲倦得立刻无声无息了。但是,今天这个来人,大概是眼睛带着恶意,或是身上散播着不善的气味,因此使它们对他憎恶非常,所以仍然不断地狂吠。

当他和西格说话时,西格坐在大椅上,两手对握,显示着裁判官的模样,有时点点头,好像很了解他的意思;有时把眼睛眯着,好像对他的话很感兴趣似的。其实,他的话连一个整句都听不清楚,只是偶尔听见几个字:

“我有一个严重的控诉……”

“……不知道他的责任……”

“……我损失不起……不是个富翁……”

“这些……讨厌的狗……”

“……我不要他再……”

“……坐下去,讨厌的狗……”

“……简直是……”

“……”

西格心不在焉地(但却装作郑重其事地)静听着这些嘈杂的声音,他一语不发,只是听、听、听。

堪佛说着、说着、说着……说了好久以后,他也觉出是怎么一回事了。他的怒目似乎要瞪出了眼眶,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最后,他似乎忍受不了这独白的悲哀了,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向门走去。那群狗也跳着追赶他,他做了临别前最后的叫骂,拂袖而去。

过了几个礼拜以后,有一天,我看见西格正在配药,他很小心地在工作。

“你在做什么?”我问。

西格伸伸腰,放下器具,回答道:“给一头猪配药膏。”

他看完我,又看看他弟弟,怒容满面地对他说:

“你也干点事吧,你吸完了烟,来搅这药膏行不行?我真不懂为什么我得这么辛苦地工作,而别人却坐在椅子上享福!”

屈生赶快把纸烟弄灭,立刻搅起药膏来。

西格看他这么勤快,面色稍微好转一点,自言自语地说:

“我的脖子都累疼了。搅这药膏得费不小的气力呢!”

说完又对我说,“你听见这件事,一定会觉得很有意思。这个药是给堪佛那头得过奖的猪配的。它背上有一块地方很痛,这件事把他急坏了!它曾在集会上给他赚得很多奖金,如果背上秃了一块,可就糟糕了。”

“如此说来,堪佛仍是我们的主顾呢。”

“是呀!这件事颇有趣,我们好像甩不掉他。平常我是不喜欢损失主顾的,但是,他却是个例外,我倒很希望能不再受他的光顾!

“不过,他很清楚地声明,他不要你接近他的房子。而且,他又声明,他对我也并不太尊重。他说我从来没对他的牲口有过什么好处。他又说如果他不找我,一切都会好得多……每次他一接到账单,就很痛苦地拼命呻吟起来!这样的主顾真不值得要,而且很麻烦!可是,他老不另找别人。他就是不走,老缠着我!”

“他知道谁好!他知道我们是第一流的兽医。至于那些呻吟,那只是故意做作而已!”我说。

“也许你说得很对。不过我真希望有方法能把他甩掉!”

西格说完时,拍拍屈生的肩,对他说:

“好了,别累着!现在行了。你把这药膏放在这个瓶子里,取一张纸,上面写着:‘每日在猪背上敷三次,甩手指慢慢揉进去,多用药。’这个药瓶是寄给堪佛先生的。你把纸贴在药瓶上。”

他说完后,又拿出另外一瓶臭东西来,那是一头牛的大便,要送到化验所去化验有没有病菌的。他叫屈生小心包好,把这两个小包裹同时送到邮局去寄。

三天以后,堪佛的大名又在我们这儿出现了!那天当西格接到上午的来信时,他照例把账单和收据放在一起,广告另外放在一堆。当他看到一封用蓝纸写的信时,脸色忽然严肃起来,一直看完才开口:“吉米,这封信是堪佛寄来的,这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一封口气最刻薄的信!他和我们断绝来往了,而且他还要对我们起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