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7页)

詹姆斯一把拽过儿子的肩膀,非常用力,连指关节都在响。“不许你这样和我说话,”他说,“不许这样问我。你根本不了解我的生活。”然后,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就像你根本不了解你妹妹的生活一样。”

内斯的表情没变,但他的整张脸都僵了,犹如扣着面具。詹姆斯很想像抓蛾子那样把刚才说的话抓回来,但那些字句已经钻进了儿子的耳朵。他能从内斯的眼睛里看出来,内斯的眼神变得冰冷僵硬,像玻璃一样。他想伸手碰碰儿子——碰他的手、他的肩膀,随便什么地方——告诉他自己不是故意的,这件事不是儿子的错。这时,内斯一拳打向柜台,在老旧的台面上砸出一条裂缝。他朝自己的房间跑去,跺得楼梯咚咚直响。詹姆斯的包滑落在地,他无力地靠在柜台上,手触到一个冰冷潮湿的东西:被捏碎的煮鸡蛋。锋利的蛋壳深深插进了柔软的蛋白里。

他一晚上都在想这件事,眼前全是儿子僵硬的脸。次日清晨,他早早起来,从门廊里拿来报纸,看到上面的黑体日期:七月三日。莉迪亚消失两个月了。两个月前,他还在办公室批改论文,含羞带怯地帮路易莎捉头上的甲虫;两个月前,七月三日还是个快乐的日子,还是个十年来都让他打心底里珍惜的日子——这是玛丽琳奇迹般归来的日子。世事真是无常。詹姆斯走进厨房,取下捆在报纸上的橡皮筋。翻开报纸,他看到一行小标题:《师生纪念逝去的女孩》。最近,有关莉迪亚的文章越来越短,也越来越少,它们很快就会完全消失,大家也会忘记她这个人。詹姆斯捧起报纸。外面阴着天,但他没有开灯,似乎暗淡的光线能够柔化他即将读到的内容。卡伦·阿德勒说:她显得挺孤独,她不和任何人来往。帕姆·桑德斯说:她没有太多朋友,连男朋友都没有。我不觉得男孩们会注意她。最底部,李的物理老师唐纳德·凯利回忆道:她是一个孤独的高一学生,上着高二的物理课。凯利说:“她学习努力,但是,她显然不合群。”文章旁边有一条补充报道:来自混血家庭背景的孩子,通常难以找到自己的定位。

然后,电话响了。每次听到电话铃声,他的第一个念头都是:他们找到她了。他的一小部分自我会觉得,一定是警察发现案子弄错了,把别人当成了莉迪亚,所以他只是做了一个糟糕的梦而已。他其余的自我则会摆出更加理智的姿态,当头棒喝道:你已经看到她了。于是他会再次痛苦而清醒地想起女儿肿胀的手、苍白的脸。

所以,当他接起电话时,声音总是颤抖的。

“李先生,”是菲斯克警官打来的,“我希望现在打给你不算太早,你今天早晨觉得怎么样?”

“不错。”詹姆斯说。大家都会这么问,所以,现在他会自动撒个谎。

“好的,李先生。”菲斯克警官说。詹姆斯意识到,他准备宣布坏消息。除了想要表示亲切,没人会那么郑重地叫你的名字。“我想通知你,我们决定结案。我们判断这个案子是自杀。”

詹姆斯觉得,他必须重复一遍这些话,才能理解它们的意思:“自杀?”

菲斯克警官顿了顿,说:“警察的工作也不会永远没有纰漏,李先生,但我希望没有。这不是电影——很难清楚判定。”他不喜欢宣布坏消息,只能用公事公办的腔调说,“根据现场的情况,自杀是最有可能的,没有死者遭受虐待的证据,而且,她性格孤僻,成绩下滑,在明知自己不会游泳的情况下到湖里去。”

詹姆斯低下头,菲斯克警官继续说下去,他的语气温和了一些,就像父亲在安慰年幼的孩子:“我们知道这个消息让你和你的家人难以接受,李先生,但我们希望它至少能帮助你们走出阴影。”

“谢谢你。”詹姆斯放下听筒。他身后,玛丽琳悄悄从走廊过来,手扶着门框。

“刚才是谁?”她问。从她紧紧揪着睡袍前襟的姿势来看,詹姆斯知道她已经听到了每一句话。玛丽琳按下电灯开关,突然而来的光明让他觉得十分刺眼。

“他们不能结案,”玛丽琳说,“真正的凶手还没抓住。”

“凶手?警察认为……”詹姆斯顿了顿,“他们认为没有别的人卷入这件事。”

“他们又不了解她,一定是有人把她带到那里去的,哄骗了她。”玛丽琳含糊地说,香烟和安全套浮现在她的脑海,但愤怒又把它们扫到一边,促使她尖声叫道,“她不会自己溜出去的。你难道觉得我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吗?”

詹姆斯没回答。他只有一个想法:要是我们没搬到这里,要是她从未见过那个湖就好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和疏离逐渐发展成厚重的冰层,玛丽琳打起了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