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猫的素描[1]

从屋子的一角到桌子,6步。从桌子到后墙,5步。桌子对面有一扇开着的门。从门到你所在的那个角落,6步。如果朝前看,你的视线循着对角线穿过房间,看到对面的角落,当你靠墙匍匐时,你的面具对着房间,你那弯曲的尾巴扫着构成墙角的两堵墙,那你会看到,在你面前有6步,跟你的眼睛平齐,一个圆柱体,亮闪闪,深棕色,上面刻有一条条沟槽,裂缝中有白色的线。距地面大约5厘米处,有一块剥落的表皮呈不规则的圆周线分布,近乎一个多边形,它的最大直径是6厘米。它有一个底部,也是泛白,但比沟槽里的更暗,仿佛灰尘在那儿沉积了比日日、月月、世纪或千年更长的时间。在剥落的表面上,升起一个圆柱体,闪亮的棕色,也刻有沟槽,直到离地面120厘米的平均高度处才结束,上面有一个更大的物体,显然是长方形,虽然你的眼睛,顺着你那个角落到对面角落的对角线去看那个物体,看到的却是长菱形。现在,延伸你的视线,你看出另外3个圆柱体,相互对称地排列,都跟第一个相对称,这样一来,它们看上去像另一个长菱形的3个顶点,因此,如你所相信的,如果它们都能支持距地面120厘米的大长方体,那么它们很可能是位于一个正长方形的4个角。


你的目光不能准确地看到长方形表面有些什么。以你那个方向看,一个红色的物体突出着,它的整个宽度围绕着一个白乎乎的东西。红色的实物放在一张皱皱巴巴的、多处有红点点的黄纸上,仿佛这个红色物体是有生命的,在粗糙的黄纸上留下了它的生命体液。

你的瞳孔前始终有丝状物和眉毛织成的烦人的毛幕,这降下来会保护你的杏眼,顺着透视再往下,看到的是不易察觉的、微微颤动的长胡须,你现在突然斜视到你鼻子的下方有一个有褶皱且移动的红色表面,比长方体上的物体更鲜艳的红色。

现在你在红色大物体的诱惑下舔舔胡须;而那红色的物体,在你的直视下,掉下几滴体液在皱皱巴巴的黄纸上;你和红色的物体开始相互吸引。你若想道貌岸然地假正经是徒劳的:你又一次盯上了桌上的肉。

因此,你准备跳过去,以便占有那块肉。从你起跳的中心到桌子的表面是6步;不过,如果你再转过去看看桌子的腿,你会看到,在它旁边,有另外两个管状的表面,也是棕色,不过外表不那么结实,更不稳定。现在你知道了还有另一个实体的存在,它既不是桌子,也不是肉。在这个实体下面,你注意到在地面上一对棕色的卵状物,表面的上部有个宽口,口的四周连着一圈线,也是棕色的。现在你知道他。他在桌子旁边,他在肉的旁边。你没有跳跃。

你问自己是否以前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是否没有看到桌子对面的墙上作为装饰的一大幅画中有过类似的场景。那张画,画的是一个拥挤的酒店,有个孩子站在角落里;酒店中间有一张桌子,上面摆着一大块肉,桌子旁边看得出有个士兵模样的人,站得笔直,穿着宽松、晃荡的裤子和棕色的鞋。在远处的角落里,可以看见一只猫正准备跳跃。如果你仔细看看那幅画,你会看到,在猫的瞳孔里有一个几乎空荡荡的房间,其中央放着一张有圆柱形腿的桌子,桌上有一大块肉放在屠夫用的纸上,那纸又黄又粗糙,到处粘着肉的血迹。桌子旁边没有人。

突然,由画里那只猫的瞳孔里反映出来的猫朝肉跳去;但这时,在画里站在桌子边上的人伸手去抓那只猫,现在你不知道逃走的猫是不是画里的猫的瞳孔里反映的那只猫,或者,反之,那是不是画里的那只猫。很可能是你自己,跳过去后嘴里叼上那块肉在逃。追赶你的是站在酒店角落里的孩子,在画里的猫的对角线的另一端。

从你的眼睛到桌子是5步;从桌子到远处的墙,6步;从墙到门,8步。在桌子上,那一大块红色的肉,依然完好无缺,却看不见了。在画里的桌子上,肉依然可见,但在桌子旁边,现在你看到两个身穿宽大棕色裤子的男人。在画里的猫的对面的角落,孩子也无影无踪。在画里的猫的瞳孔里,你再也看不到角落里那只猫,离桌子5步之遥。这不是现实。

你拼命地去找橡皮擦,想把它从记忆中擦去。你的尾巴对着在你身后两堵墙形成的90度角里懒懒散散地拖着。你问自己是否由于你是猫,才使得你能以客观的眼光来看这个世界,或是你发现自己所处的迷宫其实是你习惯的地方,也是在桌边那个人的迷宫。或者,你们俩是你眼睛上方唯一的影像,因此你们俩都置身于这种张力之下,作为纯粹文学的训练。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有失公允。应该有一种能够使你跟你所见证的、见证了你的以及你曾经所为的融为一体的关系。那些你在其中看见自己一动不动的东西,一定跟那些被见到的和见过你的东西之间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假如那人朝那幅画跳去,用牙咬住那个孩子,那么你追他到画里面,出了酒店的门,来到白色雪花纷飞的路上,先是斜斜地飘着,然后越来越直,越来越靠近你的眼睛,像丝线一样,直飞过来的影子,模糊的点点在你面前颤动。它们是你的胡须。假如那个人拿走了肉,假如你跳了过去,假如肉在桌子上,孩子逃到雪花中去,那么是谁拿了你想吞吃的、现在在桌上而你看不见的那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