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冬天里的拧发条鸟(第2/4页)

时过不久,翌年初春众议院解散大选,绵谷升不出众人所料,以绝对优势击败在野党候选人当选。从绵谷升宣布竞选到开票,我始终通过图书馆报纸追踪其主要活动,但对他的当选我几乎不怀有任何感情。觉得似乎一切都是早已安排好了的,现实不过随后毫厘不爽地再现一遍累了。

脸上青黑色的痣没再大也没再小,不觉热亦不觉痛。而且我已逐步淡忘自家脸大有清这一事实,也不再为掩饰病而戴深色太阳镜或把帽檐拉得很低。白天外出采购,擦身而过的人或对我的脸愕然而视或把视线移开时固然使得我有时记起痣的存在,而一旦习惯,这也不怎么介意了。毕竟我的有涛没给任何人带来不便。早上洗脸刮须时我每每细看字的情状,但不见任何变异。大小色调形状均无二致。

其实,注意到我脸上天外来痣的也没几个人,总共才四个。站前洗衣店问过,常去的理发店问过,大村酒店的店员问过,图书馆服务台相识的女性问过,如此而已。每次问起我都做出甚为困窘的表情,尽可能三言两语敷衍过去如"出了点事故"云云。他们也不深究,不无歉然地随口道一句"这可真是"或"够你受的"之类。

似乎自己正一天天远离自身。久久注视自己手的时间里,有时仿佛手透明起来而看见手的彼例。我基本不同难说话,也没谁给我写信,没谁打来电话。进到信箱里的,无非催交公益金的账单和指名道姓寄来的广告。广告多是寄给久美子的名牌服装彩色图册,比比皆是春今连衣裙、衬衫和半身裙照片。冬天虽冷,仍有时竟想不起开炉。分不出是天冷,还是我心冷。要等看一下气温表弄清确系天冷之后才打开火炉。有时火炉纵使把房间烘得再暖,感觉中的寒冷也还是有增无减。

我仍像夏天那样不时翻过院墙穿过胡同走到曾有宫胁空房子的地方。我身穿短大衣,围脖缠到颚,脚踏冬日枯草在胡同里穿行。凛冽的风从电线间低声呼啸掠过。空房子已片瓦不留,四周围上了高高的极培。从墙缝间可以往里窥看,窥看也一无所剩。房子没了,石板没了,井没了,树没了,电视天线没了,石雕鸟没了。唯有给拖拉机履带碾得硬邦邦平整整黑乎乎的地面冷冷延展开去,以及其间心血来潮似地零星长着的几丛杂草。一度存在的那口深井和自己的下井之举,恍若一场梦幻。

我靠着围墙打量笠原May家,扬脸注视她的房间。但笠原May已不在那里,她再不会出来冲我问一声"你好啊,拧发条鸟"。

2月中旬一个极冷的下午,我来到站前那家舅舅以前告诉过我的"世田谷第一不动产"。推开门,里面有一女办事员,靠门处摆几张桌子,椅上却空无一人。看情形大概所有人都因事外出了。房间正中一个大大的煤气炉红通通烧得正旺。最里边有一小接待室样的房间,一个矮小的老人坐在那里的沙发上很专注地看报。我问女办事员一位姓市川的先生在不在。"我就是市川,有什么事吗?"里边的老人朝我这边招呼道。

我道出舅舅名字,说自己是他外甥,现住在他老房里。

"噢,是吗是吗,原来是鹤田先生的外甥!"老人说着,把报纸放在桌面,摘下老花镜揣进衣袋,而后上下打量一遍我的脸和衣装。不知对我印象如何。"啊,请这边来。如何,不来点茶?"

我说茶就不要了请别客气。但不知老人没听见,抑或听见了没采纳,总之命女办事员上茶。稍顷女办事员端了条来,两人逐在接待室相对喝茶。炉火熄了,房间里阴冷阴冷。墙上挂一幅附近一带住宅详图,点点处处用铅笔签字笔画着标记。旁边有一挂历,画面是梵高笔下有名的大桥。是一家银行的宣传挂历。

"许久没见了,鹤田先生身体可好?"老人啜口茶问道。

"看样子还好。还那么忙,很少见面。"我回答。

"那就好。上次见面过去多少年了?像很久很久喽。"说着,老人从上衣袋里掏出香烟,比量好角度猛地擦燃火柴。"你舅舅那房子托给了我,就一直作为出租房管理着。也罢,忙比什么都好。"

不过市川老人并不显得很忙。我猜测大概为了照顾老主顾而以半赋闲身份来公司照看一下。

"如何,那房子住起来可舒服?没什么不妙的?"

"房子是一点问题也没有。"我说。

老人点点头。"那就好。那房子可是个好房子。小是多少小点,但住起来舒服。那里住过的八个个一路顺风。你如何,是一路顺风吧?"

"算是吧。"我回答。至少我还活着,我对自己说。"今天来是想问件事。问舅舅,舅舅说这一带地产情况你最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