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正确的名字、夏日清晨浇以色拉油的燃烧物、不正确的隐喻(第2/5页)

我把纸箱拿到院里,浇上色拉油,擦燃火柴。纸箱烧得很来劲,但全部烧完意外花了不少时间。无风,白烟从地面笔直爬上夏日天空。很像《杰克与豆荚树》中高耸入云的巨木。顺其扶摇直上,最上端很可能有我的过去,有大家欢聚的小小天地。我坐在院里石头上,一边擦汗一边凝望烟的行踪。这是个燥热的夏日清晨,预示更热的午后的来临。T恤粘乎乎贴在我身上。沙俄小说中说信这东西一般是在冬夜火炉中烧的,绝不至于夏天一大早在院子洒上色拉油来烧。但在我们这个很琐的现实世界里,人在夏日清晨热汗淋漓大烧其信的事也是有的,世上别无选择的事也是有的,等不到冬天的事也是有的。

大致烧尽,我拿水桶提来水,浇上去把火熄灭,又用鞋底踩了踩灰。

收拾好自己的,接着去久美子工作间打开她的桌子。久美子离家后我也没看过里面抽屉。我觉得那不大礼貌。但本人既已明确表明不再回来,打开抽屉久美子也不至于介意。

看样子离家前她已整理过,抽屉几乎空无一物。剩下来的,无非新信封信笺、装在盒里的纸夹、规尺和剪刀、圆珠笔和半打铅笔之类。想必早已为可以随时出走整理妥当,里面已没有任何可以感觉出久美子存在的东西。

可是,久美子把我的信弄哪儿去了呢?她应该拥有和我数量相同的信。那些信应该保存在哪里,但哪里也找不见。

接下去我走进浴室,把化妆品全部倒进纸盒。口红、洗面奶、香水、发卡、眉笔、棉扑儿、化妆水以及其他莫名其妙的玩艺儿全给我倒进糕点盒中。量并不多。久美子对化妆不甚热心。久美子用的牙刷和齿垢刷扔了,淋浴喷头也扔了。

如此收拾完毕,也彻底累了。我坐在厨房椅上,满满喝了杯水。其他久美子留下来的,也就是相当于一个不大书架的书和衣服了。书捆起来卖给旧书店。问题是衣服。久美子信上叫我适当处理。说再不想穿第二次。但具体怎么算是"适当"处理她却未加指点。卖给旧衣店?装进塑料袋当垃圾扔掉?送给想要的人?捐给救世军?但哪种作法我都认为不够"适当"。不急,用不着急,眼下就那么放着算了。也许加纳克里他(曾是加纳克里他的女子)穿用,或者久美子改变主意回来取走也未可知。这种情况固然不会出现,可又有谁能一口否定呢!明天发生什么都无人知晓。至于后天大后天,更是无人知道。不,如此说来,就连今天下午发生什么都无可预料。

曾是加纳克里他的女子从美容院回来已快中午了。新发型惊人之短,最长部分也不过三四厘米,用发胶之类固定得服服贴贴。也许完全卸装的关系,乍看险些认不出来了。总之不再像杰克琳·肯尼迪了。

我夸奖了她的新发型:"这样要自然得多,青春得多。就是觉得有点好像成了另一个人。"

"本来就成了另一个人嘛!"她笑道。

我问她一起吃午饭如何,她摇摇头,说往下有好多事要一个人去做。

"暧,冈田先生,拧发条鸟,"她对我说,"这回总算作为新的人迈出了最初一步。先回家跟姐姐好好谈谈,然后做去克里他岛的准备:拿护照,订机票,打点行装。这些事我完全外行,不知怎样做才好。毕竟以前一次也没出过远门,连东京都没离开过。"

"你仍然认为和我一起去克里他岛不碍事?"我试探道。

"还用问!"她说,"无论对我还是对您都是最佳选择,所以才请您也仔细考虑考虑。这可是件大事!"

"仔细考虑。"我应道。

曾是加纳克里他的女子离去后,我穿一件新港衫,蹬上长裤,并为掩饰那块德戴了副太阳镜,顶着炎炎烈日步行到车站,坐午后乘客寥寥的电车来到新宿。我在纪伊国书店买了两本希腊旅行指南,去伊势丹专卖皮箱的地方买了个中号旅行箱。买罢去最先看到的一家餐馆吃午饭。女侍应生甚是冷淡,满脸的不耐烦。我自以为对冷淡不耐烦的女待应生相当地见怪不怪,然而如此不耐烦的还是头一遭。无论我这个人还是我点的莱看来都百分之百不合她的意。我对着菜谱考虑吃什么的时间里,她以一种活像抽到一支凶签的眼神死死盯视我脸上的病。我脸颊一直粘着她的视线。本来我要的是小瓶啤酒,一会儿上来的却是大瓶。但我没有抱怨。就凭人家给拿来果然冒泡的冰镇啤酒这点,怕也应千恩万谢才是。量多,喝一半剩下即可。

菜上来前,我边喝啤酒边看旅行指南。克里他岛在希腊也是离非洲最近形状最为细长的岛。岛上无铁路,游客一般以公共汽车代步。最大的镇叫伊拉克里昂,附近有以迷宫著称的克诺索斯宫殿遗址。主要产业是橄榄种植,葡萄酒也颇有名。多数地方风大,到处是风车。由于种种政治上的原因,在希腊是最后从土耳其独立出来的。也许因此之故,风俗习惯也较希腊其他领土略有不同。尚武风气浓,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以顽强的抗德运动而闻名。加山扎基斯以克里他岛为舞台创作了长篇小说《希腊左巴》。我从旅行指南上所能得到的克里他岛知识基本就这么多了。至于那里实际生活如何我几乎无从知晓。这也情有可原,旅行指南这类小册子说到底是为途经那里的过客写的,而并非以准备在那里落地生根的人为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