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和爸爸——金子般的词语……”

伊拉·玛祖尔,五岁。

现在是一名建筑工人。

也许,我该说说自己的孤独?我是如何学会忍受孤独的……

有个小姑娘,叫列娜奇卡,她有一床红色的被子,而我有一床褐色的被子。当德国的飞机来轰炸的时候,我们就趴在地上,蒙住被子。下面是红色的,上面是我的,褐色的。我告诉女孩们,飞行员从上面看到褐色的被子,他就会以为这是块石头……

对于妈妈的记忆只剩下了一种,就是我害怕失去她。我认识一个小姑娘,她的妈妈在轰炸中死了,她一直在哭泣。我的妈妈就把她抱在怀里,安抚她。后来……我和一位陌生的阿姨在村子里埋葬了我的妈妈……我们给她擦洗身体,她躺在那里,显得那么小,就像个小姑娘。我不害怕,我一直在抚摸她。像平常一样把她的头发和双手擦干净,她哪里受了伤,我没有发现。可想而知,是子弹伤,伤口很小。为什么我认为妈妈身上是受的子弹伤呢?因为有一次我在路上看过到这种小子弹。当时还很惊讶:怎么用这么小的子弹就可以把那么大的人打死?甚至就连我本人,也要成千倍的、成百万倍地大于它啊。为什么我会记住“百万”这个词,因为我觉得,这是“非常非常多”的意思,多得不能计算。妈妈没有立刻死去。她在草地上躺了很久,睁开眼睛说:“伊拉,我该跟你说几句话……”

“妈妈,我不想听……”

我认为,如果她对我说了她想要说的话,她就会死的。

我们给妈妈擦洗干净了,她蒙着头巾躺在那里,梳着大大的发辫。嗯——像个小姑娘……这已经是用我现在的眼光来看她了。我的年龄已经比她大两倍了,妈妈当时是二十五岁。现在我的女儿都这么大了,她的外貌特别像我的妈妈。

保育院给我留下了什么?坚决断然的性格,我说话不会温柔,不会细心慎重,我不会告别。家里人都埋怨,我这个人不温情。

没有妈妈的陪伴能长成温情的人吗?

在保育院,我想拥有自己的小碗,它就属于我一个人。我总是非常羡慕:人们都从童年时代遗留下来些什么东西,我却没有。我不能说:“这是我童年时代的东西。”我多么想说啊,有时甚至会产生遐想……

别的女孩子都缠着我们的保育员,而我喜欢保姆。她们更像我们可爱的妈妈。保育员比较严厉,办事认真,而保姆们永远是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像家里人似的唠唠叨叨,她们会打我们一下,但一点都不疼,像妈妈一样。她们在澡堂里给我们洗澡,洗衣服,我们可以坐到她们的膝盖上,她们抚摸着我们光溜溜的身体,而这只有妈妈可以这样做,我就是这样记住她们的,她们给我们做吃的,用自己的方法给我们治好了鼻炎,为我们擦眼泪。当我们扑倒在她们怀里的时候,这已经不是保育院,更像是在家里。

我经常听见人们这样说:“我的母亲”或者“我的父亲”。我不明白,怎么能这样说呢——母亲、父亲?就像称呼陌生人似的,只能是——妈妈或者爸爸。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我会这样叫他们:妈妈、爸爸。

这是金子般的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