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夜打开窗子……把纸条交给风……”(第2/2页)

哎呀呀!如果……如果一个人知道了……

人们都一直饿着肚子走来走去。我想不起来,到过哪里,运往哪里。名称、地点……因为饥饿,我们活着,就像是在梦中……

我记得,我往弹药工厂搬过什么箱子。那里一切都散发着火柴的气味,烟味……没有烟,但是散发着烟味……

我记得,在某个农场挤过牛奶,劈过柴……一天干十二个钟头……

给我们吃的是土豆皮、芜菁和加糖精的茶。我的搭档会把我的茶抢过去。一个乌克兰姑娘。她比我大……长得壮实些……她说:“我得活下去,就我妈妈一个人留在家里了。”

她在田间唱优美动听的乌克兰歌曲,非常好听。

我……我一次……我一个晚上也说不完。我来不及说完。我的心脏承受不了。

这是哪里?我不记得……但是这已经是在集中营里了……我,很显然,已经落入了布痕瓦尔德集中营28……

在那里,我们从汽车上往下卸死尸,把他们堆成垛,一层层地码起来——一层死尸,一层涂了树脂的枕木,一层,两层……从早到晚,我们准备好了篝火堆。用……堆起的篝火,呶,很显然,用死尸堆起的篝火……在死人中间偶尔还会有活着的,他们想对我们说点什么,想说些什么话。可我们不能在他们身边停留……

哎哟哟!人类的生活……我不知道,是不是比树木,比人驯服的那些活物轻松些。比那些牲畜,那些家禽……但我了解人类的一切……

我想死,我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四处寻找刀子。我的天使飞了过来……这已经是不止一次了……我不记得,他用什么样的话语安慰我,但那些话语都很温柔。他劝说了我很久……当我向别人说起自己的天使,他们都觉得,我疯了。身边早已看不到熟悉的人了,四周都是陌生人,清一色的陌生人,谁也不想和别人结识,因为明天不是这个就是那个会死去。为什么要相识呢?但是有一次,我喜欢上了一个小姑娘……玛什卡……她皮肤白白的,性格温和。我和她交了一个月的朋友。集中营里的一个月——就是整个人生,这——就是永恒。她第一个走近我:“你有铅笔吗?”

“没有。”

“那一张纸呢?”

“也没有。你要这些干吗?”

“我知道,我快死了,我想给妈妈写封信。”

在集中营里这都是不该有的——无论是铅笔,还是纸。但是我们给她找到了。所有人都喜欢她——这么小,这么安静,嗓音也是轻轻的。

“你怎么把信寄出去呢?”我问她。

“我深夜打开窗子……把纸条交给风……”

可能,她八岁了,也许,十岁。怎么能凭着骨头架子猜出年龄呢?在那里,不是人在走来走去,而是骷髅……很快她就病倒了,不能起身,不能去干活。我请求她……第一天我甚至把她搀扶到了门前,她扶着门,不能再往前走。她躺了两天,到了第三天,就来人把她用担架抬走了。集中营就一个出口——穿过烟囱……立刻就上了天……

我会记一百年……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深夜我和她聊天:“天使飞来找过你吗?”我想给她讲一讲我的天使。

“没有。妈妈来看过我。她永远穿着那件白上衣,我记得她这件绣着蓝色矢车菊的上衣。”

秋天……我活到了秋天。这是怎样的奇迹?我不知道……早晨,我们被驱赶着到田里干活。我们收胡萝卜,砍卷心菜——我喜欢干这种活儿。我已经好久没有到过田野了,好久没看到过绿色了。在集中营里,因为黑烟,看不到天空,也看不到土地。烟囱高高地耸立,黑乎乎的,白天黑夜地往外冒出浓烟……在田野里,我看到了一朵黄色的小花……我已经忘记花朵怎么成长了。我抚摸了一下这朵小花……别的女人也都抚摸了一下它。我们知道,从我们的焚化炉里往这里运送来骨灰,每个人都有死去的亲人。有的人是姐妹,有的人是妈妈……对我来说,是我的玛什卡……

假如我知道,我能活下来,我该问一下她妈妈的地址。但是我没有想到……

经历了千百次死亡,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不知道……是我的天使拯救了我,他说服了我。他现在还会出现,他喜欢这样的夜晚,月亮明晃晃地照耀着窗子。白花花的光芒……

您和我聊天不害怕吗?听我说话……

哎哟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