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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的确如此。当然,我们是西方人。”他换了一种较为郑重的语调,“至少是迁徙到这儿并在此定居的西方人。对我们来说,杀戮是法律和道德问题,或医学问题,不管怎样都会有什么予以批准或禁止,属于一个庞大道德与法律体系逐条逐款、精确规定的特殊事物。我们也杀戮,只是更加复杂;我们根据法律的规定与许可进行杀戮。我们为了保卫崇高的理想和正直者的财产而杀戮,为了捍卫人类共生的秩序而杀戮。我们别无选择。我们是天主教徒,我们有意识,我们成长于西方文化。在我们迄今为止的历史中,充斥着接连不断的大屠杀,但是人们总是闭上眼睛,用蔑视和谴责的口吻谈论杀戮;我们别无选择,这是我们的角色。即使狩猎,”他说,“我们也要遵守骑马和训练规定,根据当地的情况要求选猎野兽,但是狩猎和屠杀,是非常古老的、与人类共生的宗教活动仪式性的畸形遗迹。所以说‘打猎是为了捕杀猎物’,这并不是真话。人类并不只是为了猎物而杀戮,即使在对人类而言狩猎是获取食物为数不多的手段之一的远古时代,人们也不只是为了猎物而杀戮。围绕狩猎,总有着各种的仪式,部落仪式和宗教仪式。优秀猎手总是部落中的头号人物,有一点像神父。当然,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切也变得模糊褪色。但是仪式以某种并不张扬的形式遗存下来。我这一辈子,或许对这些黎明和打猎清晨的喜爱胜过一切。人在天光未亮时醒来,特别是更衣的感觉,跟平日迥然不同,有的放矢地穿上特别选好的衣裳,早餐也不同以往,在屋内煤油灯的照明下,喝帕林卡暖心,嚼冷肉下酒。我喜欢猎装的气味,起绒粗呢布吸满了森林、绿树、空气和鲜血溅出的气味,你高兴地捡起坠地的野鸡,它们的血弄脏了猎装。但是血真的很脏吗?……我不这样认为。血是世界上最高贵的物质,不管在什么时代,每当人类想向上帝诉说无法言说的愿望时,总是用血祭神。猎枪油腻的金属味,皮具陈腐、呛鼻的膻味。这一切我都喜欢。”将军略带羞窘、一副老态地说,仿佛在讲述自己的病情,“随后,你走出屋子来到庭院,你的猎友已经在等着你,太阳尚未升起,猎人牵着猎狗,小声告诉你夜里的情况。现在,你坐进了马车,动身出发。大地已然苏醒,森林伸着懒腰,好像用困倦的动作在揉眼睛。到处弥漫着清新的芳香,你恍惚回到了另一个家,生命之始、万物之初的家。后来,马车停在林子边缘,你跳下车,你的猎狗和猎人蹑手蹑脚地跟着你。你皮靴的脚掌下,潮湿的绿草悄然无声。野径上布满了动物的足迹。现在,你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复苏:天光掀开了森林的屋顶,仿佛有一个秘密的机械装置,世界舞台隐秘的、吊索式布景起落更换台开始运转。小鸟开始鸣叫,一只鹿从林中窜出,距离很远,在三百步之外,你躲到灌木丛后,屏息窥伺。今天你带着猎犬,没准备打鹿……鹿突然站住,它看不到你,也闻不到你,因为它是迎风站着,但即便如此它还是感觉到厄运临近;它抬起头,扭动纤巧的脖颈,身体绷紧,以这样美妙的姿态在你的眼前伫立了几秒,一动不动,就像一个人惊愕地直面厄运,束手无策,因为它知道,厄运并不会偶然降临,也不是意外事故,而是许许多多无法预测、难以理解的依存关系自然导致的后果之一。现在你已经后悔没有带上好膛的猎枪。在灌木丛中,你也感到惊愕,你,作为猎人的你,也被那个激动人心的瞬间所捕获。你的手感到那种与人类共生的颤抖,那种杀戮的准备,那种诡秘的诱惑,那种比什么都强烈的冲动,那种激励,那种所有生命都有的、既不能说好也不能算坏的隐秘激励:要比别人更强悍、更机敏,要成为好手,别犯错误。当美洲豹准备腾跃,当蛇在悬崖间伸直躯体,当秃鹫从上千米的高空俯冲,当猎人看到猎物时,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当你在密林中,在隐蔽处,当你举起猎枪向我瞄准并想杀死我时,你可能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

将军朝摆在他俩之间、壁炉跟前的小桌探过身去,往一只酒盅内斟满甜帕林卡酒,并用舌尖仔细品尝那绛紫色、糖浆状的酒浆。之后他心满意足地将酒盅放回到小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