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2/2页)

他问:“她怎么样?”

“她在医院里。”桑德斯夫人回答。

“我知道,她怎么样?”

桑德斯夫人没有回答,她停住推婴儿推车的动作,双手掩住脸。宝宝的哭声变得更大,桑德斯夫人的身体开始前后摇晃。“噢,她那样尖叫着,”她说,“噢,她那样尖叫着。”莫斯卡等待着,“她滚下了楼梯,尖叫着。”桑德斯夫人说,哭泣着。

她的手从脸边垂下来,就像她无法再隐藏自己的悲伤了。她又开始前后推着推车,宝宝安静下来。桑德斯夫人看着耐心站在门口等待的莫斯卡。“她死了,她傍晚时死掉的。我正在等你。”她看到莫斯卡仍耐心地等在那里,就像她什么都没说,就像他仍在等她说话。

他只觉得麻木,就像一个紧闭脆弱的壳挡住了痛苦和光线。他听到桑德斯夫人又说了一遍:“她傍晚时死掉的。”他相信她,但无法把这当成真相来接受。他走出房子,穿过黑暗的街道。他走到医院,沿着大铁栅栏的弧线一直走到大门。

莫斯卡走进管理办公室,夜班办公桌后是个戴着医疗修会白大帽的修女。在一张靠墙的长凳上,他看到艾迪・卡辛。

艾迪起身尴尬地站着。他冲修女点了点头,她示意让莫斯卡跟她走。

莫斯卡跟着白大帽,沿着寂静的长走廊走下去,他听到在这片静默中,病人们在沉睡中精疲力竭的呼吸声。在走廊的尽头,他们绕过穿着黑衣、跪着把瓷砖地板擦得雪白的女清洁工。

他们拐到另一条走廊上,修女打开一间小房间的门,他跟着她走进去。她让到一边关上门。

莫斯卡往房间里迈了一步,在角落里,位于白枕头之上的是赫拉的脸。她的身体被一块白布一直盖到脖子上,他看不清楚,便又往里走了一步。

她双眼紧闭,一边脸颊已经不肿了,就像毒药和生命一起逃离了她的身体,嘴唇毫无血色,几乎是白的,哪里都没有一丝红,她脸上没有任何纹路,看上去比他记得的任何时候都显得年轻。但那张脸毫无生气,她紧闭双眼下凹陷的眼窝让它们显得似乎是盲的。

莫斯卡走近了些,站到床边,低头注视着赫拉,心里满是困惑。现在,他知道自己必须接受她死亡的事实,但他不知该怎么做,他没法思考,也没法感觉。暴力的死亡他并不陌生,但现在看到它带着伪装而来,第一次看到他曾亲吻过、亲身爱过的人再也无法触碰。他的手伸下去,触碰那再也看不见的双眼和她冰凉的面颊。他听到一种奇怪的窸窣声,便把床单往下拉了一点。

她的身体被包裹在厚厚的褐色包装纸里,他看得出其下没有衣服。他身后那修女悄声说:“很多家属希望这样,他们需要那些衣服。”

拉下床单时,他自信自己这些年生成的抵抗悲伤的铠甲和那些可怕年月的记忆在此时能保护他。他只是想着,她有足够的衣服可以穿着被埋葬,我能为她做这个。突然,成千上万的敌人冲进了他的血液,胆汁升上他的喉头,一只巨手攥紧了他的心跳,汲取了所有的光。然后,不知自己如何做到的,他发现自己出了房间,靠在走廊的墙上。

修女耐心地等待着。最终,莫斯卡对她说:“我会拿些合适的衣服来,你能帮我给她穿衣吗?”修女做了个肯定的手势。

他离开医院,沿着栅栏往外走,虽然天还没亮,但他注意到街车已经开始经过,人们在街上与他擦身而过。宵禁结束了。他不停地转进荒芜一人的小巷,但他只要走进去,人们似乎就会从碎石地上和被掩埋的公寓中跳出来。然后,一轮冰凉的冬日太阳升起,惨白的光线照射着大地,他发现自己正在城市的边缘走进乡间。空气非常寒冷。莫斯卡逼着自己停下来。

现在他接受了这一切,也不惊讶一切变得如此糟糕。他现在只感到种疲惫的无助和内心深处充满羞愧的内疚。

他思考着自己必须做什么:拿一条深黑色的裙子去医院让赫拉穿着入葬,安排好葬礼。艾迪可以帮他安排好一切。他转过身,感觉到手臂上有什么东西。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还拎着那个蓝色运动包。他非常疲惫,前面还有很长一条路要走,所以他让它落到丛生的湿草中。他抬起眼,迎上冰冻的早晨阳光,开始走回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