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9页)

莫斯卡听得到沃尔夫在说什么,把他介绍给面前这个像小矮人似的德国人,虽然房间的窒息感让他想吐的感觉又回来了,他仍集中精神努力地去听。

“你知道他感兴趣的是什么,”沃尔夫在说,“钱,只有钱,美国通货。”

德国人摇摇头:“我四处打听过了,我认识的人里没人有你说的那个数量。我可以买几百美元,但只有那么多了。”

莫斯卡插嘴,缓慢清晰地说出沃尔特教他的话:“我有兴趣一次性卖掉一大批,最少五千条。”

那小个子德国人带着尊重和惊奇看着他,语调中充满嫉妒和贪婪:“五千条,噢,噢,噢。”他想了想,然后语调轻快,但公事公办地说,“无论如何,我会帮你们注意,不用担心。走之前喝一杯?弗莱朵。”他喊着。一个女人打开了内间的门。

“上酒。”德国人像召唤狗似的喊着。那女人消失了,几分钟后,她拿着个细细的白瓶子和三只酒杯。她身后跟着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都是金发,但脸上脏兮兮的,还有红色污渍。

沃尔夫蹲下来:“啊,多漂亮的孩子啊。”他感叹,从公文包里拿出四块巧克力,一人递了两块。

那父亲站到他们之间,伸手接过巧克力。“不,”他说,“太晚了,他们不能吃糖。”他走到墙边一只箱子旁,等他转过身来时,双手已经空了。

“明天,我的孩子们。”他说。男孩和女孩闷闷不乐地转身离开。沃尔夫和莫斯卡端起酒时,女人用一种他们听不懂的方言尖刻地说了什么,男人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明天,我说过了,明天。”

莫斯卡和沃尔夫离开了那里。在漆黑的街道上,只有一扇窗玻璃透出的昏黄灯光,他们能听到男人和他妻子尖利的声音,大声诉说着威胁性的愤怒、恐惧和痛恨。

白色的自制土豆酒几乎跟酒精一样猛烈刺喉,令莫斯卡觉得温暖,再加上冬夜的漆黑,令他走路不稳,踉踉跄跄的。最终,沃尔夫停下来,拉住他的胳膊,担心地问:“你想今晚就这么算了,然后回家吗,沃尔特?”莫斯卡冲沃尔夫白面团似的脸摇头,在他面前的黑暗中,那张脸明亮又冰冷,就像死亡。他们继续走,沃尔夫稍前一点,莫斯卡跟着,在刺骨的寒风和他体内的恶心感夹击中挣扎着。他想着下午赫拉说的话。

她穿着前一个圣诞节他送她的一条裙子。安・米德尔顿让他用他的衣物卡在陆军商店里买的。赫拉看着他把那把小匈牙利手枪从衣柜中拿出来,插进短大衣的口袋,平静地问他:“你不想回家吗?”

他知道她的意思。圣诞节前几天,不许跟德国人结婚的禁令被取消了。现在过了一个多月,他却一直没有准备交结婚申请。她知道这是因为,一旦结婚他们就得离开德国回美国。他回答:“不,现在不能,工作合同还有六个月。”

她当时很迟疑,甚至是害怕,走过去吻别他时——每次他离开,她都会这么做,即使只是几个钟头——她说:“你为什么不看家人写给你的信?为什么不给他们回信,而只是写便条呢?”

贴着他的身体,他能感觉到她圆圆的腹部隐隐的突起和更丰满的胸部。“我们总是要离开这里的。”她说。

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但他无法告诉她,为什么自己现在不能回家;无法告诉她,他对自己母亲、埃尔夫都没有真正的感情,读他们的信就像听他们哭泣一样;无法告诉她,这被毁掉的城市景象让他高兴,被毁掉的建筑在街道上撕裂的伤痕、参差破败的城市轮廓,就像一个庞大的锯子砍掉了这座城市的头颅;无法告诉她,他回家时,那稳固的、无止境的墙一般的街道毫无伤痕,安全无比,却只会让他愤怒和不安。

“我们还有时间,”他说,“等到六月孩子出生,我们就交申请结婚。”

赫拉从他身边退开:“我不是担心那个。你不应该那么对待你的家庭,至少读一读他们的信。”

他忽地对她怒气冲冲地说:“听着,别总想让我做些我不想做的事情。”

她亲了亲他,说:“今晚小心。”他知道,虽然自己说了不用她等,她也会一直等他的。

他能听到沃尔夫说:“我们到了。”接着就看到他眼前白色的脸。那儿有个高门廊,他们正站在房子外墙上绑着的一个裸露灯泡泻下的光线中。它昏黄的光虚弱地抵挡着夜色。莫斯卡谨慎地爬上楼梯,抓紧铁栏杆。

“找这个人只是碰碰运气,”沃尔夫一边按铃一边说,“但我想你认识认识他,他是个珠宝商,如果你想给你的姑娘买点什么,找他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