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8页)

大兵那一头有两个人匆忙跑来,借着他们手上的烛光,莫斯卡看到了军官牌的反光。

杰拉德先生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被捅了,那士兵捅了我。”他的语气不是惊惧,而是不可思议。莫斯卡看到杰拉德先生在长椅上坐得笔直,三支蜡烛照亮了他,大腿处的裤子被撕裂,深色血迹从伤口晕开。中尉举着蜡烛,弯下腰凑近,给旁边的士兵下了一道命令。士兵跑回车厢另一头,回来时拿着毛毯和一个急救箱。他们把毛毯平摊在地上让杰拉德先生躺下去,士兵准备剪开他的裤腿,杰拉德先生却说:“不,卷起来,这样我还能找人把它缝好。”

中尉看着伤口。“伤得不重,用毯子裹紧他。”他年轻的脸上波澜不惊,言语中不带任何同情,只有不涉及私人感情的善意,“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会叫辆救护车在法兰克福等着。下一站到了我就去发电报。”他转身问其他人,“他人呢?”

喝醉的那个大兵消失了,莫斯卡在黑暗中搜寻着,看到他前排长椅的角落里有个蜷成一团的人影。他什么都没说。

中尉回到车厢那头,再回来时,皮带上挎着手枪。他手电的光束在整节车厢中四处晃动,直到看到那团蜷缩的人影。他用电筒戳了戳对方,同时抽出手枪藏在身后,大兵一动不动。

中尉又粗鲁地捅了捅他:“起来,穆尔鲁尼。”大兵睁开眼睛。当莫斯卡看到那迟钝、动物一般的怒视时,忽地感到一丝丝怜悯。

手电筒正对着士兵的双眼,他什么也看不清。中尉让穆尔鲁尼站起来,当看清对方双手空空,便把手枪插回枪套中。他粗鲁地推搡着大兵,让他背对自己,搜身后什么都没找到。他把手电筒照向长椅。莫斯卡看到了沾着血迹的刀。中尉捡起它,推着大兵往前走,一起走向车厢另一端。

火车开始减速,最终停了下来。莫斯卡走到车厢一头,打开门向外张望。他看到中尉去车站发电报给前站叫救护车,车外除了他空无一人,车站后方的法国小镇黑黢黢地矗立着。

莫斯卡回到长椅上。杰拉德先生的朋友安抚着他,杰拉德先生不耐烦地说:“我知道只是擦伤,但他为什么要这样?他为什么要做这么疯狂的事?”当中尉回到车厢内告诉他们会有救护车在法兰克福等他们时,杰拉德先生对他说:“相信我,中尉,我绝对没做任何挑衅的事,不信的话,随便问我的朋友,我绝对没做任何让他有理由这么做的事。”

“他只是疯了,就是这样,”中尉回答,随即又加上一句,“您很走运,先生,凭我对穆尔鲁尼的了解,他瞄准的是您的卵蛋。”

不知为何,这句话似乎让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好像意图的严重性令整件事情变得更加有趣,也让杰拉德先生大腿上的擦伤变得更重要似的。中尉把他的铺盖卷拿过来,让杰拉德先生在上面躺好。

“您也算帮了我的忙,从穆尔鲁尼第一天来我排里,我就想摆脱他。至少今后两三年他得被关起来了。”

莫斯卡无法入睡。火车开动,他再次走到车门边倚着,盯着被抛到身后的黑影绰绰的乡间景色。他记起坐着卡车、坦克,步行或者匍匐离开这片相同——几乎相同——的土地。他曾相信自己绝不会再见到这个国家。现在他想知道,一切为什么会变得那么糟糕透顶。他曾做梦都想回家,现在却又已经离开。在暗下来的车厢里,他回想起归家的第一夜。

门上的长方形大贴纸上写着“欢迎回家,沃尔特!”,莫斯卡注意到,他们楼里另两间公寓的门上贴着类似的标志,名字不同。他进公寓第一眼就看到了他被派遣前拍的一张照片,接着,他淹没在母亲和格洛丽亚的拥抱中,埃尔夫则紧握着他的手。

当大家都松开来,有一刻尴尬的沉默。

“你长大了,”他母亲说,大家大笑起来,“不,我是说,看起来大了不止三岁。”

“他没变,”格洛丽亚说,“他一点儿也没变!”

“凯旋而归的英雄,”埃尔夫说,“瞧瞧这些绶带!你都有些什么英雄事迹啊,沃尔特?”

“标准授勋,”莫斯卡答道,“大部分士兵都得到了这一套。”他脱下军外套,母亲立刻把衣服接过去。埃尔夫走进厨房,出来时端着一个放着酒的托盘。

“上帝,”莫斯卡惊讶地说,“我听说你断了条腿。”他刚刚把母亲信中提到的关于埃尔夫的事忘得一干二尽,但显然他哥哥正等着这一刻,立刻把裤管拉了起来。

“很漂亮,”莫斯卡评价,“真是不走运啊,埃尔夫。”

“才不呢,”埃尔夫说,“我希望两条都是假肢,你知道的,那样就不用担心脚气和往肉里长的趾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