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格罗内维特为我安排了套房,客厅里的装饰用了深褐色,颜色正好配赌城风格。我并不怎么想赌博,太累了,也不想去电影院,我数了数这些黑色筹码——我从卡里那里继承来的。一共有十个,正好一千美金。我想着,要是我把这些筹码塞进行李箱而不是输掉它们,卡里会有多高兴啊。也许我真该这么做。

我对卡里身上发生的事情并不惊讶,那几乎就根植在他的个性中,他总有一天是要跟几率作对的,虽然他是个天生的骗子,但在他心里,他仍然是个赌徒,相信自己的算牌技巧。他永远不可能是格罗内维特的对手。格罗内维特和他的“铁娘子”几率能把一切都碾碎。

我试着睡觉,但没那么走运,打电话给瓦莱莉也太晚了,现在至少是纽约时间凌晨一点。我拿起在机场买的赌城报纸翻看,看到了简奈尔最近那部电影的广告。她是第二女主角,是个配角,但她在里面表现得太出色了,因此得到了一个奥斯卡奖提名。它一个月前才在纽约上映,我本来打算要去看的,所以决定现在去。虽然,自从那天晚上她把我留在宾馆房间里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也没跟她说过话了。

那是部好电影。我看着屏幕上的简奈尔,看着她做所有那些曾对我做过的事情。在那巨大的屏幕上,她的脸展现出她曾在我们上床时的所有温柔、所有爱恋、所有感官渴望。当我看着这些时,我开始疑惑,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在跟我上床时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的,而她在屏幕上的感觉又到底是什么样的呢?在电影的一个部分,当她因为被自己的爱人拒绝而悲痛欲绝时,她脸上那种支离破碎的表情,就跟她认为我对她很残酷时那令我心碎的表情别无二致。我惊奇地看到她的表演是如何与我们之间最激烈又最隐秘的热恋环环相扣。她之前是在跟我演戏,为了准备这个角色,抑或是她的表演只是从我们共同分享的痛苦中激发出来的?我就这么看着银幕上的她,差点又爱上了她,我很高兴她的一切都很顺利,她那么成功,能够得到她想要的一切,或至少是她以为她想在人生中得到的一切。而我也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结尾,我在这里,那个可怜的不幸福的情人,远远地看着他所爱之人的成功,而人人都会觉得我很可怜。我会变成英雄,因为我是那么的多愁善感,现在孤独一人地遭着罪,活下来,孑然一身地写着书,而她却在电影那闪亮的世界里炫目无比。我宁愿结局真是这样。我曾经向简奈尔保证过,如果我写关于她的故事,绝不会把她描述成被击败的,或值得可怜的人。有一天我们去看了《爱情故事》,而她则怒气冲冲。

“你们这些该死的作家,你们总是让女主角在结尾死去,”她说,“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是摆脱她们的最好办法。你们受够了她们,又不想成为恶人,所以你们就杀了她,然后为之哭泣,你们就变成了那天杀的英雄。你们真是该死的伪君子,你们总是想着甩掉女人。”她转头对着我,双眼睁得大大的,金褐色的眸子因为愤怒而变黑,“你永远也不许杀了我,你这狗娘养的。”

“我保证,”我说,“但你总是告诉我你肯定活不过四十岁又怎么说呢?你说过你会油尽灯枯的。”

她总是喜欢在我身上玩那套狗屁,总是喜欢把自己尽可能地塑造得越戏剧性越好。

“那跟你毫无关系,”她说,“到那个时候我们根本连理都不会理对方。”

我离开电影院,慢慢地散步回香格里拉酒店,那是一段很长的路,我从赌城大街的最顶端开始走,经过一家又一家宾馆,穿过它们的霓虹灯瀑布,继续走向漆黑的沙漠山峦,它们就像卫兵一样矗立在大街的最上方。我想着简奈尔,我曾向她保证过,如果我写关于我们的故事,我永远也不会把她描述成被击败的,或是值得可怜,甚至是需要痛悼的人。她要求我这么保证过,而我也屈服了,一切都多么好玩。

但真相有所不同,她拒绝像亚蒂、奥萨诺和马洛玛尔那样体面地躲藏在我脑海的阴影中,我的魔法不再起作用了。

当我在屏幕上见到她时——如此生机勃勃又充满热情,令我再次爱上了她——她已经死了。

简奈尔正在为新年夜的派对准备着,她非常缓慢地化着妆。她把美容放大镜斜了斜,开始化眼影。镜子的最上角反射出她身后的公寓。它真的是乱糟糟的,衣服到处散落着,鞋子都没收起来,一些脏盘子脏杯子堆在咖啡桌上,床也没有铺。她会去门口迎接乔尔,不会让他进来。那个有辆劳斯莱斯的男人,梅林总是这么称呼他。她时不时地会跟乔尔上床,但并不是太频繁。她知道今晚自己非得跟他上床不可,毕竟,这可是新年夜,所以她已经非常小心地沐浴过了,喷了香水,也用了阴部除味剂,她已经准备就绪。她想到了梅林,不知他会不会给她打电话。他已经有两年没有给她打过电话了,但也许今天,也许明天,他还是会打给她。她知道他不会晚上给她打电话,琢磨了一会儿要不要打给他。他肯定会惊惶失措的,那胆小鬼。他那么害怕自己的家庭生活会被破坏,那个他多年以来经营起来的狗屎家庭让他赖以过活。她并不真的思念他,她知道当他回头反省时,会蔑视自己坠入了爱河,而她却会因为这件事而快乐得容光焕发。她并不在乎他们俩是那么可怕地伤害了对方,她很早以前就原谅了他,但她知道他还没有,她知道他愚蠢地认为自己的某一部分随之丧失了,而她知道,这对他们而言都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