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终于为再见卡里做好了准备。乔丹这个四十万美金的大赢家在宾馆房间里爆了自己的头后,已经过了三年。

我和卡里一直保持着联系。他每月跟我打两三次电话,还给我、我妻子和孩子寄圣诞礼物。我认得出是香格里拉酒店的礼品店里卖的,知道他能只付标价的零头就能买到,甚至分文不花。但他愿意这么做仍然很贴心。我跟瓦莱莉说过卡里的事,但从未提过乔丹。

我知道卡里在酒店有份好工作,他的秘书接电话时说的是:“这里是总裁助理办公室。”我很好奇他是怎么在短短几年就爬到那么高的。他电话里的声音和语调都有变化,声音更低沉、更诚恳、更客套、更热情,一个扮演着另一个角色的演员。在电话里,我们只是随意闲聊,八卦那些大赢家、大输家和酒店住客的好笑故事,但从来不谈自己。最终,我们俩之间会有一个提到乔丹,通常是在电话快结束时,不过也可能是提到乔丹才会令通话无疾而终。他是我们俩的试金石。

瓦莱莉帮我收拾行李。我周末过去,所以只需向陆军预备役那边请一天假。在那遥远的未来——我已经嗅到了苗头——杂志的那篇报道会让我能够向警察解释自己为何要去拉斯维加斯。

孩子们都上了床,瓦莱莉收拾着我的行李,因为我第二天一大早就会离开。她冲我微微一笑:“上帝,上次你去那里简直太可怕了,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那时非离开不可,”我说,“事情太糟了。”

“自那之后,一切都变了,”瓦莱莉沉思着,“三年前我们一分钱都没有,上帝,我们那么穷,我都得找我父亲要钱,还担心被你知道。而你又表现的好像再也不爱我了似的。那次旅行改变了一切,你回来后就不一样了。你不再对我愤愤然,对孩子们也更耐心,还找了杂志的事做。”

我对她微笑:“记得吗,我回来时可是个赢家,多了几千块,也许要是输了钱回来,就会是完全不同的故事了。”

瓦莱莉啪地关上箱子。“不,”她说,“你不一样了,你更开心了,跟我和孩子们在一起更开心了。”

“我找到了自己缺失的东西。”我说。

“是啊,”她说,“跟那些拉斯维加斯的美丽妓女们一起找到的。”

“她们太贵了,”我说,“我得留着钱赌博。”

我们都是在开玩笑,但其中的一部分是认真的。即便我告诉她真相,告诉她我正眼都没瞧过任何一个女人,她也不会相信。但我可以给出很好的理由。我那时满心都是愧疚,愧疚自己是个如此糟糕的丈夫和父亲,不能给家人任何东西,甚至不能给他们提供安逸的生活,所以我不能在这种愧疚上再加上对她的不忠。另外还有个不争的事实:我们俩在床上完美极了。她真的就是我所希望的一切,对我而言完美至极。我以为我对她也是一样。

“你今晚要工作吗?”她问。她真正问的是我们会不会先做爱,她好提前准备。然后,我们做完爱后,通常我会起床写作,她则会沉入香甜的睡眠中,一觉睡到天亮。她的睡眠非常好,而我的则很糟糕。

“是的,”我说,“我想工作,太兴奋了,睡不着。”

已近午夜,但她还是去厨房为我煮了一壶新鲜咖啡,还做了点三明治。我会工作到凌晨三四点才睡,早上却仍会比她醒得早。

当作家最坏的一面——至少当我写得顺利时,对我而言——是无法入眠。躺在床上,我永远也没办法让自己的脑子停止琢磨正在写的小说。当我躺在黑暗中时,那些角色变得如此真切,以至于我常会忘却自己的妻子、孩子和日常生活。但今晚,我的理由却没那么文学性。我希望瓦莱莉赶紧睡,这样我才好从藏钱的地方把我那一大笔贿金拿出来。

在卧室衣橱最深的角落里,我翻出了自己的旧赌城大赢家运动夹克,把它拿到厨房。自从三年前从拉斯维加斯回家后,我就再也没有穿过它。它闪亮的颜色在衣橱的黑暗中黯淡了不少,但仍然很耀眼。我穿上它走进厨房。瓦莱莉看了一眼,然后说:“梅林,你可不要打算穿它。”

“我的好运夹克,”我说,“再说了,穿着它坐飞机很舒服。”我知道她是故意把它藏在衣橱最角落里的,好让我再也看不到它,也不会想去穿它。她没敢扔了它,现在这件夹克会很有用。

瓦莱莉叹气:“你真迷信。”她错了,虽然我觉得自己是个魔法师,但很少迷信什么。

瓦莱莉给了我一个晚安吻就上床睡觉去了。之后,我喝了点咖啡,看了看我从卧室的书桌里拿出来的手稿。我编辑了将近一个钟头才瞥了一眼卧室,瓦莱莉已经沉沉入睡,我非常轻柔地亲了一下她,她没有反应。我很爱她的晚安吻,那个简单的、履行职责般的、妻子式的吻似乎能把我们封缄起来,隔绝外部世界的所有孤独和背叛。通常,凌晨时分我躺在床上,瓦莱莉睡着了,而我没法入睡时,我会轻轻亲吻她的嘴,希望她能醒过来,然后跟我做爱,好让我不那么孤单。但这一次,我很清楚自己给她的是个犹大之吻,半是喜爱,但更多的是要确定当我翻出藏起来的钱时她不会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