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十二岁的唐就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他个子不高,肤色黝黑,身材瘦削,家住西西里一个独特的摩尔风貌村庄,村庄名叫柯里昂。他原名维托·安多里尼,陌生人杀死父亲,前来斩草除根,母亲把他送到美国,和朋友待在一起。来到新大陆,他改姓为柯里昂,以保持他和故乡的联系。他极少用行动表达感情,这是其中一次。

世纪之交的西西里,黑手党就是第二政府,比罗马的官方政府更有权势。维托·柯里昂的父亲和另一名村民有世仇,对方向黑手党告状。父亲拒绝屈服,在公开争吵中杀死了本地的黑手党首领。一周以后,人们发现他一命呜呼,尸体被“狼枪”8打得七零八落。葬礼后一个月,黑手党的枪手前来打听他的儿子维托。他们认为他差不多成年了,说不定等几年就会为父亲复仇。十二岁的维托在亲戚家东躲西藏,上船逃往美国。阿班丹多夫妇收留了他,他们的儿子占科日后会成为唐的顾问。

小维托在纽约地狱厨房第九大道的阿班丹多杂货店做事。十八岁那年,维托娶了个刚从西西里来的意大利姑娘,女孩年仅十六岁,擅长烹饪,是个好主妇。他们住进第十大道近三十五街的廉租公寓,离维托做事的杂货店只有几个路口,两年后,他们迎来了第一个孩子桑蒂诺,桑蒂诺仰慕父亲,所以朋友都叫他桑尼9。

附近住着个叫法努奇的男人。这个意大利汉子体格魁梧,模样凶狠,身穿昂贵的浅色套装,头戴米色软呢帽,据说是一名“黑手”,黑手党的一个分支,专用暴力手段向家庭和店主勒索钱财。不过,这附近的居民大多数可不是吃素的,所以法努奇的身体伤害威胁只对缺少男性后代保护的老夫妻奏效。也有些店主用一点小钱打发他,只是懒得麻烦而已。然而,法努奇同时也黑吃黑,对非法售卖意大利奖券和经营家庭赌场的人下手。阿班丹多杂货店给他上点小贡,虽说小占科极力反对,对父亲说他可以教训教训法努奇。占科的父亲禁止他这么做。维托·柯里昂看在眼里,觉得和他毫无关系。

一天,三个年轻人收拾了法努奇一顿,从左耳到右耳割开他的喉咙,深度不足以要命,但足够吓得他魂飞魄散,让他血流成河。维托看见法努奇从惩罚他的年轻人那里逃跑,环形伤口鲜血淋漓。有个细节他永远也忘不了:法努奇一边跑,一边把米色软呢帽垫在下巴底下接血。就仿佛他不愿玷污那身套装,或者不想留下一道可耻的猩红印记。

这次袭击到头来却成全了法努奇。三个年轻人不是杀人犯,只是几个凶悍的小伙子,想教训法努奇一顿,不让他继续黑吃黑。法努奇却证明他能杀人。几周后,对他动刀子的年轻人遭到枪杀,另外两个年轻人的家属用补偿金换取法努奇发誓不再报复。经过这件事,贡钱水涨船高,法努奇成了附近赌博事业的合伙人。至于维托·柯里昂,这些都和他没关系。他过眼就忘。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进口橄榄油货源匮乏,法努奇不但向阿班丹多杂货店供应橄榄油,还供应意大利萨拉米香肠、火腿和干酪,以此换得部分收益。他安排一个侄子进杂货店,维托·柯里昂愕然发现自己失业了。

这时,次子弗雷德里科也已出生,维托·柯里昂有四张嘴要喂。直到这一天,他还是个非常内敛文静的年轻人,想法都闷在心里。杂货店老板的儿子、年轻的占科·阿班丹多是他最亲密的朋友,维托因为占科父亲的行为而责怪了朋友,这个发展让两人都有些吃惊。事情是这样的:占科羞愧得满脸通红,向维托发誓说你不必担心食物。他,占科,会从杂货店偷食物,满足朋友之需。维托断然拒绝他的提议,因为这实在太可耻了,儿子怎么能偷父亲的东西?

年轻的维托对可怖的法努奇却生出了冰冷的怒意。他没有以任何方式表露愤怒,只是默默等待时机。他在铁路上打了几个月零工。没多久,战争结束,工作机会越来越少,他一个月只能挣到几天的工钱。另外,大部分工头是爱尔兰人或美国人,用最肮脏的语言辱骂工人,维托总是板着脸,假装听不懂,实际上尽管说话有口音,他的英语好得很。

一天晚上,维托正在和家人吃饭,忽然听见有人敲窗户,窗外是隔开两幢楼的通风井。维托拉开窗帘,惊讶地发现彼得·克莱门扎,一个住在附近的年轻人,从通风井另一头的窗户探出身子,把一个白布包裹伸向维托。

“嘿,兄弟,”克莱门扎说,“帮我收着,我会回来取的。快点。”维托不由自主地探出身子,隔着空荡荡的通风井接过包裹。克莱门扎脸色紧张而焦急。他似乎惹了什么麻烦,维托出自本能帮助了他。他在厨房解开包裹,里面却是五把上了油的枪。他将包裹收进卧室的壁橱,等待后续发展。他得知警察抓走了克莱门扎。他把包裹隔着通风井递给维托的时候,警察多半正在砸他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