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22页)

1945年,正在养伤的迈克尔·柯里昂提前退伍,他压根不知道是父亲安排了他的退役。他在家里住了几个星期,没和任何人商量,突然去了新罕布什尔州汉诺佛的达特茅斯学院,就此离开父亲的住所。这次回来一方面是参加妹妹的婚礼,另一方面是让家里人见见他的未婚妻,一个苍白无力的美国姑娘。

有几位宾客的人生格外多姿多彩,迈克尔·柯里昂在用他们的小趣闻逗凯·亚当斯开心。她觉得这些人异乎寻常,迈克尔因此觉得很好玩,她见了新鲜和陌生的事物总是目光炯炯,这和往常一样迷住了迈克尔。最终一小群人吸引住了她的视线,他们都聚集在家酿葡萄酒的木桶旁。那几个人分别是亚美利哥·邦纳塞拉、面包师纳佐里尼、安东尼·科波拉和卢卡·布拉齐。她用她一向敏锐的眼力指出这四个人显得不怎么开心。迈克尔微笑道:“对,他们是不开心。他们在等着私下见我父亲。求他办事。”很容易就看得出,四个人的眼神须臾不离唐的身影。

唐·柯里昂站在门口欢迎宾客,一辆黑色雪佛兰轿车开过来,在林荫路的另一侧停下。前排的两个男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记事本,毫不掩饰地抄写附近车辆的牌号。桑尼扭头对父亲说:“那边的两个家伙,肯定是警察。”

唐·柯里昂耸耸肩。“马路又不是我家的,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

桑尼五官粗重的爱神脸气得通红。“下贱的狗杂种,什么都不尊重。”他走下门前台阶,穿过林荫道,来到黑色轿车停泊的地方。他愤怒地把脸凑近司机,司机没有畏缩,而是打开皮夹,亮出绿色证件。桑尼一言不发地后退,朝轿车后门啐了一口,扬长而去。他希望司机能跳出轿车追上来,但司机无动于衷。他回到台阶上,对父亲说:“联邦调查局的在抄车牌号码,没礼貌的混蛋。”

唐·柯里昂知道他们是谁。他最亲近的朋友早已得到提醒,别乘自己的轿车出席婚礼。尽管他并不赞同儿子傻愣愣地展示怒火,但儿子发发脾气也有好处,让不速之客们误以为他们的“意外”出现让人措手不及。唐·柯里昂本人并不生气。有个道理他早就弄清楚了,那就是你必须承受社会强加的侮辱,因为他明白,连最卑微的人,只要时刻擦亮眼睛,就迟早能抓住机会,报复最有权势的人。正是明白这个道理,唐才从不放弃他的谦逊风度,所有朋友都对此敬佩有加。

宅邸背后的花园里,四人乐队开始演奏。宾客都已到齐。唐把不速之客抛诸脑后,领着两个儿子走向婚宴现场。

几百名客人聚集在宽敞的花园里,有些在鲜花点缀的木台上跳舞,有些坐在摆满喷香食物和大罐家酿红酒的长桌边。新娘康妮·柯里昂光彩夺目,同新郎、伴娘、女傧相和迎宾员坐在一张特别垫高的餐桌周围。乡村风格的布置符合意大利传统,却不对新娘的胃口,但康妮选择这个丈夫已经触怒了父亲,因此只好用一场“黑皮”1式婚礼讨好他。

新郎卡洛·里齐是个混血儿,父亲是西西里人,母亲祖籍意大利北方,他遗传了母亲的金发蓝眼。卡洛的父母住在内华达州,他惹了点官司,不得不离开那里。他在纽约认识了桑尼·柯里昂,进而认识了桑尼的妹妹。唐·柯里昂当然派过几个信得过的朋友去内华达,他们汇报说卡洛和警方的纠葛是因为卡洛玩枪不慎,问题不严重,很容易就能抹掉记录,让他清白做人。他们还带回了有关内华达州合法赌博的情报,唐对此很感兴趣,最近一直在惦记这档子事。唐高明的手段之一,就是把利益的来源分布在不同的行当。

康妮·柯里昂不算漂亮,瘦巴巴的,有点神经质,以后肯定是个泼妇。但今天不同,白色婚纱和献出贞操的渴望改变了她,她容光焕发,几乎称得上美丽。木头桌面底下,她的手搁在新郎肌肉发达的大腿上,噘起爱神式的弓形嘴唇,隔着空气亲吻他。

她觉得卡洛·里齐英俊得无以复加。卡洛·里齐小时候曾顶着烈日在荒漠里劳作,非常辛苦的体力活儿,因此前臂和肩膀异常粗壮,燕尾服撑得鼓鼓囊囊的。他沐浴在新娘爱慕的视线中,为新娘斟满酒杯。他待她格外殷勤,仿佛两人是同台的演员,但眼睛不时扫向新娘挎在右肩上的特大号丝绒手包,装现金的信封填满了手包。到底有多少?一万?两万?卡洛·里齐微微一笑。这还只是开始。他总算和豪门结亲了,他们会照顾好他的。

客人里有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油光水滑的雪貂脑袋,也在打量那个丝绒手包。保利·加图盘算着该怎么一把抢走那个胀鼓鼓的钱袋。想一想就让人开心。不过他知道这只是无聊无害的妄想,就像小孩做梦用气枪打倒坦克。他望着上司彼得·克莱门扎,中年胖子绕着几个姑娘在木头舞台上跳欢快的塔兰台拉民间舞。克莱门扎的个头高得吓人,块头也大得吓人,舞步娴熟而放肆,用硬邦邦的肚皮色迷迷地挨碰比他年轻得多也矮小得多的姑娘们的胸部,宾客不禁鼓掌喝彩。年纪较大的女人抓住他的胳膊,争抢下一轮的舞伴位置。年纪较小的男人恭敬地让出舞池,伴着曼陀林狂放的节奏拍巴掌。克莱门扎终于瘫坐在椅子上,保利·加图端来一杯冰镇的黑葡萄酒,掏出丝绸手帕帮他擦拭汗流不止的朱庇特额头。克莱门扎大口喝酒,鲸鱼似的喘气。他没有对保利道谢,而是直截了当地说:“别杵在这儿当舞蹈裁判,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到附近多走两圈,看看有什么问题。”保利连忙钻进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