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5页)

两个星期之后,吉里安诺又去了她家。这时候冬季即将结束,可是山上依然是风雪弥漫,路边那些上了锁的神龛上因下雨而滴着水。在山洞里的时候,吉里安诺美滋滋地想着母亲的饭菜、热水澡以及他儿时房间的那张床。除了这些奢望之外,使他感到惊讶的是,他竟然想到拉韦内拉皮肤白皙的腿。夜色降临之后,他吹口哨召集了保镖,就上路去蒙特莱普雷。

家人见他回来非常高兴。母亲立即动手做他最喜欢吃的菜,同时还给他烧水洗澡。父亲刚给他倒了一杯茴香酒,这时一个眼线到他家来报告,几支宪兵巡逻队正在包围小镇,上士将亲率突击小分队从贝兰伯兵营出发,准备对吉里安诺家实施突然袭击。

吉里安诺打开壁橱活动板进入地道。由于下雨,地道里的稀泥沾了他一身,穿越地道花了较长时间,而且很不容易。等他爬到拉韦内拉家厨房的时候,他已经是满身泥浆,脸也成了黑的。

拉韦内拉看见他这副模样后哈哈大笑。在吉里安诺的记忆中,她还是第一次这样笑。“你像个摩尔人了。”她说道。一时之下,他感到像孩子似的受到了伤害。也许是因为在西西里的木偶剧中摩尔人总是坏蛋的缘故。也许他被看成了一个坏蛋而不是一个落难的英雄。抑或是她的笑使得他内心想接近她的欲望无法实现。她发现她不知哪个地方伤了他的自尊。“我来把铁皮浴盆里倒上水,你可以把身上洗洗干净,”她说道,“我丈夫的一些衣服你可以穿,我来把你的衣服洗一洗。”

她原来以为他不会同意,以为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他会很紧张,不敢洗澡。她丈夫来看她的时候就有些草木皆兵,所以从来不脱衣服,也从来不把枪放在手够不着的地方。可是吉里安诺冲她笑了笑,脱下大衣,解下枪,把它们搁在她放柴火的木箱子上。烧几锅水灌浴盆要不少时间。在烧洗澡水的时候,她给他冲了杯咖啡,同时不断打量着他。她觉得他像天使一样英俊,而且她觉得自己没有看错。她痛苦地回忆着:她丈夫当年也很英俊,可是他被打死了,被子弹打得惨不忍睹。喜欢一个男人的脸是不明智的,尤其是在西西里。她当时哭得很伤心,但她的内心深处却暗暗涌动着一股巨大的解脱感。一旦他成了土匪,死是必然的。每天她都在焦虑地等待,希望他死在大山里或者某个很远的地方。可是他却被打死在她的眼前。打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能够摆脱一种耻辱感,不是因为他是个土匪,而是因为他死得不光荣,死得不英勇。他向宪兵投降了,祈求他们饶恕,但是他们当着她的面把他杀害了。感谢上帝,她女儿没有看见父亲被害的惨状,这也算是基督的一点怜悯。

她注意到图里·吉里安诺正看着她,脸上露出所有心动的男人特有的神情。这一点她太了解了,她丈夫的手下人脸上经常有这样的神情。但是她知道图里不会勾引她,既是出于对他母亲的尊重,也是对她的尊重,因为这条地道对她来说已经算是一种牺牲。

她离开厨房,走进那间小起居室,好让他一个人洗澡。像这样赤身裸体、附近还有个女人的情况使他感到一阵冲动。他洗得特别认真,然后穿上她丈夫的衣服。那条裤子有点短了,衬衣的胸围也紧了些,所以最上面一颗纽扣他就没有扣。她放在附近火炉上暖着的毛巾比破布还破,他觉得身上还没擦干。他第一次意识到她是多么的穷困,所以他决定通过母亲接济她一点钱。

他大声告诉拉韦内拉说他已经穿好衣服了,于是她回到厨房。她上上下下看了他一遍后说:“你的头还没有洗呢,你头发里可以藏壁虎了。”她话说得很不客气,但却充满了热情,这样他就不会不高兴了。她像老奶奶似的用手摸着他乱蓬蓬的头发,然后抓住他的手臂把他领到水池前。

吉里安诺觉得头上被她摸过的地方暖烘烘的。他很快把脑袋放在水龙头下,她用水冲了冲他的头发,然后用厨房里的黄肥皂在他的头发上擦了一遍;她没有别的肥皂。在给他洗头的时候,她的身体和腿轻轻地碰到了他,他觉得一阵冲动,真想用手去抚摸她的乳房和柔软的腹部。

拉韦内拉替他把头发洗完之后,让他坐在厨房里的一张黑色珐琅漆的椅子上,用一条粗糙破烂的深棕色毛巾使劲揉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很长,一直披到衬衣领子上。

“你看上去就像电影里无赖的英国贵族,”她说道,“我必须替你把头发剪一剪,但是不能在厨房里剪,头发会飘进我的锅里,把你的饭弄脏,到另一个房间去吧。”

她的严肃样子使吉里安诺感到好笑。她在扮演一个姨妈或者母亲的角色,防止表现出任何不适宜的温柔。他意识到这种做法背后的性意味,所以他非常谨慎。他在这个问题上没有经验,也不想显得傻乎乎的。这就像他在大山里打游击一样,只有一切都对他有利的时候,他才会投入战斗。这里的地貌还没有经过侦察。在过去一年中,他指挥过战斗,杀过人,原先那孩子般的恐惧现在已显得非常可笑,所以如果被一个女人拒绝,也不至于伤害到他的自我。尽管他在这方面洁身自好,他也和朋友们到巴勒莫去逛过妓院,不过那还是在他当土匪之前,现在他要有一个首领的尊严,当然作为一个浪漫英雄,他也不会再去干那种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