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叹生死

这些是最为常见的问题:你为什么写作?你为什么采用这种方式写作?你是否有意对你的读者施加影响?如果有,你以什么方式影响他们?你的故事起到什么作用?你是不断地涂抹修改,还是一下子写出头脑中之所想?怎样才能成为名作家,成名对你的家庭有什么作用?你为什么几乎只描述事情的负面?你怎样看待其他作家,谁对你有影响,谁令你无法忍受?顺便说一句,你如何界定自己?你怎样对攻击你的人予以回应,你对此有何感受?他们怎样攻击你?你是用笔写作,还是用计算机写作?你每本书挣多少钱?你的故事是取材于想象,还是直接取材于生活?你前妻怎样看待你作品中的女性人物?你为什么离开你的第一任妻子,还有第二任妻子?你是在固定的时间里写作,还是等缪斯女神光顾时写作?你是应征作家吗,如果是,那么在为谁而做?你的作品是带有自传色彩,还是完全虚构的?更重要的,作为一个具有创造性的艺术家,你的私人生活为什么这么缺乏生气?能否说你的私人生活十分古板?或是否有什么我们一无所知的事情?作家、艺术家怎么能像会计师那样工作?或对你来说那仅仅是一份工作?告诉我们,做一个会计师是不是会完全扼杀你的缪斯?或者你还有另外一种生活,不是为了出版的生活?也许你会同意今天晚上至少在这方面给我们一些暗示?也许请你告诉我们,用你自己的语言简短地告诉我们,你在最新一本书里确切地要说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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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巧妙的回答,也有闪烁其词的回答。没有简单而直截了当的回答。

于是作家将坐在离舒尼亚绍尔社区活动中心大楼三四条街远的一个小咖啡馆里,文学之夜即将在社区活动中心大楼举行。咖啡馆里显得低矮、阴郁、令人窒息,因此眼下正适合他。他将坐在这里,试图集中思考这些问题(他总是会比约定的时间晚到半个小时,或四十分钟,他总是会找事情做,消磨时间)。一个身穿短裙、乳峰高耸、略显疲倦的女侍者擦抹着他茶桌上的桌布:但即使她已经擦过,福米加塑料贴面还是有点发黏。也许桌布本身就不干净?

与此同时,作家眼看着她的大腿:那双腿既匀称又妩媚,只是踝关节有点厚。之后他偷偷看了一眼她的面庞:那是一张讨人喜欢的快乐面庞,两道眉毛聚拢到了一起,头发用一根红色的橡皮筋系到了脑后。作家闻到了汗味儿和肥皂味儿,疲倦女人的气味儿。他可以透过短裙得知她内裤的轮廓。他的双眼凝视着那隐约可见的形状:左半边臀部似乎有点不匀称,这令他激动不已。她注意到他的目光在她腿上、臀部、腰部来回打量,脸上露出愠怒与乞求:行行好,放过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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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作家彬彬有礼地转移了视线,点了炒鸡蛋、沙拉加面包卷和一杯咖啡,从衣兜里抽出一根香烟,夹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间,没有点燃,左手托腮:十足的文化人神态,没有引起女侍者的注目,因为她已经转动着平底鞋的鞋跟,消失在隔墙后面。

在等炒鸡蛋时,作家想象着女侍者的初恋(他决定管她叫莉吉):莉吉年仅十六岁时,爱上了本奈—耶胡达足球队的替补守门员查理。那天细雨霏霏,查理开着他的蓝旗亚轿车,出现在她上班的一家美容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她带到埃拉特的一家酒店(他的一个叔叔是酒店的主人之一)度了三天假。在埃拉特,查理甚至给她买了一件非常抢眼的晚礼服,就像希腊女歌星穿的晚礼服,上面点缀着银光闪闪的装饰片,任何东西应有尽有,然而两个星期后他就把她给甩了,而后又来到了同一家酒店,这一次是跟一个水上选美比赛中的亚军。莉吉在接下来的八年中,又经历了四个男人,但一直梦想着他会回来:他会上演这样的一幕,似乎很生她的气,非常可怕,危险,好像他就要发疯,她有时非常惊恐,然而突然之间,他的情绪舒缓起来,会原谅她,像个孩子那样快乐地搂抱她,管她叫咕咕歌,亲吻她的脖颈,用他温暖的呼吸轻轻触动她,用他的鼻子轻轻拨开她的嘴唇,就像这样,而后一股暖意,如同蜂蜜,蔓延到她的全身,而后他突然把她抛向空中,很用力,就像抛一个枕头,直至她直喊娘,但他总是在最后一刻抓住她,抱住她,所以她摔不着。他喜欢用舌尖缓慢而长时间地轻轻触动她耳朵后面、耳朵里面、脖子后面长有纤细毛发的地方,直至那种感觉像蜂蜜一样再次蔓延她的全身。查理从来没触犯过她,也从来没有伤害过她。他是第一位教会她一些东西的男人:比如慢慢起舞、穿超短三点式泳衣、光着身子脸朝下晒太阳、胡思乱想,镶绿色宝石耳坠以便衬托她的脸庞和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