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轰炸(第7/10页)

“非常好,先生。”侍者用短小的铅笔把我们的要求都记下来了。

“还有,当然是用欧芹酱汁。”

“当然了,先生。”侍者应声答道。

他给我们添了点酒就去下单了,我开始端详不死人那沉静而微笑的脸,默默问自己,为什么今晚应该允许自己奢侈一把?不死人拿起水烟筒,慢悠悠地吞云吐雾,看起来十分享受,他就那样安坐着,背景是震撼马尔汉山谷的隆隆炮响。

看着这幅光景的我肯定有点恍惚,因为他问我:“有什么问题吗?”我摇头,他微笑。“别担心价钱,大夫。这顿我请。这很重要─非常要紧─奢侈地享受这美好的一切。”

我的上帝啊,我在心里说,终于步入正题了。我的最后一餐,和不死人一起享用,就是这么回事儿。

“我人生中最好的一餐,”他冷不丁地说起来,好像刚才的话还没完,“是在‘大野猪’,大约六十年前。”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但也不至于傻乎乎地问出口:怎么可能?就算所言当真,你怎么会六十年前吃大餐,现在看起来却顶多三十岁?他自顾自地说下去:“‘大野猪’是一家很棒的饭店,在国王的狩猎公园里,你要自己去打猎,厨师会用他的特殊方法来料理。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女人─死掉的那个─我和她私奔的时候去那里吃过饭。我们就是从那里开始私奔的。”

“我不知道她原来是萨若波人。”我说。

“每个人都有来处,大夫。她以前常在那儿演奏古斯勒琴─”说着,他指了指老桥,“就在那儿。”

辣椒茄子酱和墨鱼沙拉来了,侍者摆好餐盘,不死人立刻动起刀叉。每道菜都很香,他夹了些卷心菜叶和红辣椒到自己的盘子里,各种烹饪油交融滴淋在一起,粉紫色的墨鱼须像油脂般闪亮,我也夹了几块给自己,和他一样吃起来。但我吃得很慢,因为,天知道,这可能被下了毒,也许老侍者想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替乡亲父老报仇,也许这正是不死人在这里的原因。不过,马尔汉的火光暂歇下来,此刻,迦沃·盖乐对这顿饭赞不绝口,我想不吃也太难了。每当侍者近前,迦沃都会提高声量,赞这道菜多么美味,夸那些橄榄油是多么新鲜─这倒不是违心的,菜肴十分可口,但我却有种感觉: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刻意强调这是我的最后一餐,我也就不可遏止地去想:我的上帝啊,我干吗非得到这儿来呀?

侍者端上了海鲂,味道好极了。整条鱼烤得外焦里嫩,鱼皮脆脆的。他用切鱼刀慢慢剔除鱼骨,将绵软如羽翅的鱼肉摆放到我俩的餐盘里,再舀出混合了莙荙菜的土豆。金灿灿的土豆冒着热气,绿得稠密的莙荙菜盖在土豆上。不死人一边吃一边赞叹这顿晚餐丰盛极了─真心真意地说,确实如此,哪怕你听得到马尔汉山头的枪炮声,还是可以在依傍老桥流水的露台上吃顿大餐的。

我必须知道详情,所以找了个时机问道:“你来这里是要告诉我,我快死了吗?”

他惊讶地抬头看着我,说:“你说什么?”

“这顿饭,”我说,“奢侈一把。如果你是来让我享受最后一餐的奢侈,我希望知道真相。我要打电话给我的太太,我女儿,还有外孙女。”

“我明白了,考虑到你提问的时候无意挑衅,也就是说你承认了我是什么人─这是不是意味着,大夫,你愿赌服输了?”

“当然不是。”我说。

“还需要更多证据?”

“我们连咖啡都还没喝呢。”

迦沃·盖乐拿起餐巾的一角,抹了抹嘴角。

“我可以看看吗?”

“看什么?”

“你起誓时用的东西,大夫。那本书。让我看看。”

“不行。”我回答,但心里七上八下。

“行了,大夫。我只是要求看一下。”

“我没有要求看你的杯子。”我说。但是他不依不饶,不肯动刀叉,只是干坐着。过了一会儿,我只能掏出《丛林之书》,递给他。他擦了擦手指再接过书,用手掌抚摩着封面。

“啊,就是它。”他说着,仿佛记得一清二楚,不仅是这本书,连这个故事也记得。他翻开书页,看着插图和诗歌。我担心他真的会把它拿走,但同样担心万一让他发现我不信任他,他就会生气。

“里基-蒂基-塔维[1],”他说着,把书递给我,“我记得他,我最喜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