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2页)

“‘那就是了!’她说;‘下到地下室里,然后随心所欲吧。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知道。你是自由的,你明白,百分之百的自由。’”

“哈,先生们,我还需要向你们描述吗——你们自己一定知道啊——遇到这种时刻瞬间传遍人全身的那种战栗,半是因为恐慌、半是因为欢喜的那种?我慢慢摸索着向下走,周围一片寂静,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鞋子和石头摩擦的声音。在台阶末端,我的手摸到了一个电开关。我打开开关,一架有十二个红灯泡的支形电吊灯把地下室照得一片通红。看哪,我不是在地下室,而是一间卧室,一间富丽花哨的巨大卧室,上上下下都刷成红色。自己想象吧,先生们女士们!地上是红地毯,墙上是红墙纸,椅子上是红色长毛绒,甚至天花板都是红色的;处处都是红色,在眼里燃烧着。这是一种沉重、令人窒息的红色,就好像光线照射过盛着鲜血的碗。在屋子的远端有一张巨大的正方形床,被子是同样的红色,上面躺着一个穿着红色天鹅绒连衣裙的女孩。一看到我她就退缩了,努力想用短裙盖住膝盖。”

“我在门边停住。‘过来,我的小妞儿,’”我对她叫道。

“她恐惧地呜咽了一声。我一下跳到床边,她试图躲开我,但我掐住了她的喉咙——就像这样,你们看到了吗?——紧紧地掐住!她挣扎着,乞求我的怜悯,但我紧抓着她,把她的头往后扳,盯着她的脸看。她大概二十岁,脸像个傻孩子一样宽大呆滞,但涂脂抹粉,她愚笨的蓝眼睛在红色的光线里闪烁着,眼神受惊而扭曲,人们只有在这种女人的眼中才会看到那种眼神。她无疑是个乡下女孩,被父母卖身为奴。”

“我二话不说把她拉下床扔到地上,然后像饿虎一样扑到她身上!啊,那种快乐,那无可匹敌的狂喜时光!那,先生们女士们,是我将向你们解释的;那就是爱情!那就是真正的爱情,那就是这世上唯一值得为之奋斗的东西;没有它,你的一切艺术和灵感、哲学和信条、美言和傲态,都像灰尘一样苍白无用。当一个人经历了爱情——真正的爱情——这世上还有何物不过是欢愉的幻影?”

“我的进攻越来越野蛮。女孩一次次地试图逃走,她一再哭着乞求怜悯,但我嘲笑了她。”

“‘怜悯!’我说,‘你认为我是来这里表达怜悯的吗?你认为我花了一千法郎就是为了那个?我对你们发誓,先生们女士们,要不是那见鬼的法律抢走了我们的自由,我那时一定会杀了她。’”

“啊,她尖叫的声音是多么痛苦悲伤。但没有人能听到;在巴黎的街道下面,我们就像在金字塔中心一样安全。眼泪哗哗地从那女孩的脸上流下来,和着粉黛冲出长长的污渍。啊,那回不来的时光!你们,先生们女士们,你们这些没有培养出对爱情更灵敏感觉的人,对你们来说这种欢愉是不可思议的。而我也一样——既然我的青春已一去不回——啊,青春!——永远看不到如此美丽的生命了。完了。”

“啊,是的,过去了——永远过去了。啊,人类的欢乐如此贫乏、稀缺、令人失望!因为在现实中——因为在现实中,爱情的高潮才能持续多久。微不足道,一瞬间,也许一秒。一秒钟的狂喜,在那之后——尘土、灰烬、一无所有。”

“就这样,只有那一瞬间,我获得了那至高的欢乐,那人类所能获得的最高的、最微妙的情感。与此同时一切都结束了,只剩下我——可我还剩下什么呢?我所有的野蛮和热情都如玫瑰花瓣一样散落。剩下我又冷又累,只有无用的悔恨;在感情剧变之时,我甚至对地板上那个哭泣的女孩感到了一种怜悯。我们竟然会成为如此卑劣感情的牺牲品,这不令人作呕吗?我没有再看那个女孩,我唯一的想法就是离开这里。我加快脚步走出地下室,来到外面的街上。大街上空无一人,又黑又冷,石板在我脚下发出空洞而孤独的回声。我的钱花个精光,甚至连打出租车的钱都没有。我独自走回我那寒冷孤单的屋子。”

“但是,先生们女士们,那就是我承诺要向你们阐述的。那就是爱情。那就是我生命中最高兴的一天。”

查理是个典型的怪人。我描述他只是为了表明,在金鸡街地区能够找到多么形形色色、层出不穷的怪人。

注 释

[1]奥弗涅:法国中部的一个大区。(译注)

[2]一战时期歌谣。(译注)

[3]“把萨摩斯的美酒……话题!”:出自拜伦长诗《唐璜》第三章中《哀希腊》第十一节,此处取查良铮译本。(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