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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哪儿了?他有没有认识的熟人,那些从来没有提到过的朋友,他到底躲到谁家里呢?没有吗啡,他怎么办?他会去找吗?也许他最后回到了自己的家,这是最合理的解决方法……除非爱德华失去理智。阿尔伯特自问着,而且,战争前,他又是怎样的呢?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为什么阿尔伯特本人没有在那场盛宴中向佩里顾先生多问一些问题?他有权利了解战友的一切吗?

但是,在回答这些问题之前,他到底去了哪儿呢?

爱德华已经离开四天了,这些想法从早到晚一直纠缠着阿尔伯特。脑子里翻滚着他们生活的画面,两个人就像是在一起多年的伙伴。

说实话,其实他并不想爱德华。爱德华的消失意外地带来了一种精神上的缓解,对战友一堆又一堆的责任瞬间化解,他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重获自由。只不过,他内心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他又不是我的小孩!他心想。然而,如果细想爱德华的不独立、不成熟和固执的话,他的那些关于战争纪念碑的想法是多么愚蠢啊!阿尔伯特看到了真正的问题所在。且不说他怎么就有了这个想法,说到底,这可以理解,但是他像所有人一样想要占得上风。当他对阿尔伯特的那些道理持冷漠态度的时候,整个空间都笼罩着一种神秘的气氛。为什么他就不理解现实和幻想的差别呢!老实说,这个男孩不脚踏实地,富人家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就好像现实和他无关。

潮湿严寒的天气侵袭了整个巴黎。一天过去了,阿尔伯特乞求有人能来换掉他的那些变得越来越大而且非常沉重的广告牌,但一点办法也找不到。早上的时候,一到地铁站附近,他就得戴上这些木板,吃快餐的时候才能换下来。那些大部分刚退伍的、还没有找到正常工作的人成为这些公司的员工,同一个街区就有十来个,还有一个监察员,这个可恶的人,他总是藏在周围某个地方,随时跳出来拍你的肩膀,或者突然出现威胁你,要是你不能够立马走遍所有地方,就会把你扫地出门。

一个星期二,他在老佛爷商场和圣奥古斯丁地铁站之间的奥斯曼大道来回走(一头写着:拉维巴——色彩斑斓、光艳夺目的长筒袜;另一头写着:利普,利普,利普,啊哈——胜利之表)。早晨大概10点的时候,雨就下了起来,一直到晚上才停。阿尔伯特走到了帕基耶尔街的转角处,即使是一个很小的停顿,要从包里掏出他的帽子来,这样的行为都是被禁止的,他必须不停地走。

“你们的活儿,就是这样,快走,你不是步兵吗?这不都一回事儿吗!”监察员说道。

但是雨下得很大,还很冷,阿尔伯特右瞧瞧,左看看,接着向后一退,背贴到一栋楼的外墙上,一屈膝广告牌的底部就碰到了地面;当那个庞然大物扑过来的时候,他正弯下腰取下广告牌,准备将头从连接两块木板的皮绳中间穿过。那个物体正面撞向了他。

撞击十分猛烈,他的头向后一仰,身体也跟着往后动,后脑勺撞上了一堵石头墙,广告牌四分五裂,掉了下来,皮绳缠在一起,阿尔伯特快喘不过气来了。他挣扎着,就像一个快要淹死的人,无法呼吸,本来就十分沉重的广告牌一下压到了身上,板子折叠着,没有办法移开;他试着直起身体来,皮绳却紧紧地缠住了他的脖子。

突然,大脑里闪过一个念头,他十分惊愕:这和掉到弹坑里的情形完全一样,不安、压抑、无法动弹、令人窒息,也就是说,最终自己还是会这样死掉。

他惊慌失措,动作也变得混乱,想要大叫却叫不出来,这一切来得很快,太快了,而且还如此猛烈;他感到有人正抓住他的脚踝,像是要从瓦砾中把他拉出去,缠在脖子上的皮绳也越来越紧;他试图伸手到下面去抓,想要找到一点儿可以呼吸的空间,然而木板撞击头顶的力量非常强烈,还有一声回音,突然,一束光芒射进来,皮绳也松开了,阿尔伯特用力地呼吸着,想要吸进更多的空气,他开始咳嗽,有一种忍不住想要吐的感觉。他力图保护自己,但是要怎么办呢?全力挣扎搏斗的他,就像一只被蒙上眼睛的、感到危险的小猫;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他最终明白了:刚刚向他袭来的庞大物体渐渐明显起来,那是一个扑过来的人,一个满脸愤怒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人。

安东纳普洛斯吼道:

“浑蛋!”

在他肥胖的身躯里以及厚实又下垂的脸颊上爆发出猛烈的怒火,眼睛射出的光芒像是要将阿尔伯特的头完全刺穿。这个突然猛烈撞击阿尔伯特的希腊人正扭动着身体扑过来,用力地坐到广告牌的残骸上,巨大的屁股碾碎了木板,一把抓住阿尔伯特的头发。希腊人熟练地擒住猎物,然后开始用拳头捶打对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