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11月(第3/7页)

相反,和塞西尔在一起,感觉完全不一样。战争并没有让他泄气。首先,这是一种爱国行为(阿尔伯特也感到惊讶,他从来都没有想要说出这样的一个词),其次,这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战争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阿尔伯特对停战有那么一点儿疑虑。塞西尔和马亚尔夫人的看法却有些相似,她们坚定地认为战争不会持续太久。阿尔伯特信任她。无论塞西尔说什么,用她的手,用她的嘴,用所有这一切来表达,对阿尔伯特来说都无关紧要。阿尔伯特心里想,如果没有经历战争就不可能知道它到底是怎样的。大家都认为塞西尔只是个漂亮的女孩,除此之外没别的了。可阿尔伯特不这样想。她皮肤的每一个毛孔都由一个特别的分子组成,而且身体还散发着一种特别的香味。她有一双蓝色的眼睛,这很普通,可对阿尔伯特来说,那双大眼睛是让他陷入爱情深渊的入口。你可以把自己想象成阿尔伯特,想象你和她嘴唇相碰时的样子。他吻过好多遍塞西尔那热情温暖的嘴唇,这样的吻总让他收紧小腹,兴奋不已。他能感觉到她的唾液在他身体里流动着,撩拨起他的情欲。阿尔伯特一直被这样的情欲折磨着。她是那么神奇,不仅仅是我们看到的那个塞西尔而已……因此,她能在战争中活下来,军队也会打胜仗。

现在,他显然不这么认为。战争只不过是一场与子弹的豪赌,想要在这场赌博中幸存下来,而且多活四年,这近乎奇迹。

说真的,在战争马上就要结束的时候被活埋,可真是倒霉。

而这确实是正在发生的事。

活埋,矮小的阿尔伯特。

用他母亲的话说,阿尔伯特运气不太好。

普拉代勒中尉调转头回到队伍里,站在一旁看着第一排左右两边的士兵,他们也一直注视着他。在士兵眼里,他和上帝一样。接着,他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

几分钟后,阿尔伯特弯着腰向前跑,周围的一切是世界末日的景象,头顶呼啸而过的炮弹要把他淹没了。他用尽全力握着枪,脚步沉重,肩膀缩着,头放得很低。由于这几天下了很多场雨,脚下的泥土变得黏糊糊的。在他旁边,一些士兵为了鼓起勇气并保持兴奋状态,疯狂地叫喊着。另外一些士兵则和阿尔伯特一样,喉咙发干,专注紧张地向前行进着。所有人都冲向敌方,他们用愤怒武装自己,渴望给予敌人打击。事实上,这也许就是停战传闻带来的负面影响。他们都遭受着这样的折磨:那么多战友死去,同样多的敌人却还活着。他们想要一次性解决所有敌人。无论是谁,士兵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杀死。

因为恐惧死亡,所以连阿尔伯特都选择直接杀死最先朝他冲过来的敌人。然而,这很难做到。他决定改道往右边跑。最初,他一直遵循着普拉代勒中尉指挥的路线前进,可子弹、炮弹乱飞,士兵们只好成“之”字形向前冲。阿尔伯特前面的佩里顾被子弹打中,几乎倒在他的双脚上,阿尔伯特只得从他身上跳过去。他失去平衡,向前冲出去好几米,摔倒在格里索利的身体上。他的死令人惊讶,也成了最后进攻的导火索。

尽管阿尔伯特听到子弹的嗖嗖声,但看着格里索利平躺在那儿时,他一下就停了下来。

阿尔伯特认出了那件军衣,因为衣服上总是别着一个小玩意儿。格里索利时常说:“红色的,这是一枚荣誉勋章。”格里索利不是个头脑灵活的人,也不是过分讲究的人,但却很勇敢,所有人都喜欢他。眼前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他。他的头栽在泥浆里,看上去好像是卧躺着,身上一团糟。就在他旁边,阿尔伯特发现了年轻的路易·泰里奥,他身体的一部分也埋在泥浆里,蜷缩成一团,就像胎儿还在母亲肚子里一样。

如此年轻就死了。如此触目惊心。

阿尔伯特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出于直觉,他抓住年纪大的格里索利,推了推他的肩膀,尸体翻了过去,趴在地上。对阿尔伯特来说,他需要好几秒才能认清这个事实。然后,他一下子明白了:当冲向敌人的时候,背部是不可能中两枪的。

他跨过尸体,挪动了几步,身体压得很低。很难解释他这样做的原因,因为就算是弯下腰,也和直着腰一样容易被子弹击中,但这是一种条件反射,以降低自己被击中的可能性,就像在战场上,士兵因为害怕死亡,所以头都埋得很低。路易的尸体就这样摆在阿尔伯特面前。年轻的路易双手握紧,拳头靠在嘴边。在这样的年纪死去,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他才二十二岁。阿尔伯特看不到沾满泥浆的脸,只看得到他的背。背部中了一枪。加上格里索利背上的两枪,这就是之前听到的那三声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