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发束

现在我必须加快速度了。我能看见终点在我前方远远地闪烁,好像是夜雨中的一个路边汽车旅馆。这个战后的汽车旅馆是我旅途中最后一次机会了。在这种旅馆里,他们不问你问题,前台登记簿上的姓名没有一个是真实的,而且他们预收现金。办公室里挂着旧的圣诞树彩灯;后面是一排昏暗的客房,里面的枕头散发着一股霉味。门前有一个圆形的加油泵。不过,它里面没有汽油,几十年前它就干了。你就在这儿停下来吧。

终点,一个温暖、安全的避风港。一个休息的地方。但我还没有到达;我又老又累,一瘸一拐地走着。我在树林里迷了路,也没有白石子来指示路径。脚下的地面险情莫测。

狼群,我祈求你们!长着天蓝色头发和摄人心魄的大眼睛的女鬼们,我召唤你们!站到我身旁来,因为我们快到终点了!请引导我那颤抖的患关节炎的手指,引导我那支黑色的破圆珠笔;让我那颗破漏的心再漂浮几日,直到我把事情安排妥当。做我的伙伴、我的帮手、我的朋友;我说再帮我一次,难道过去我们不是很熟悉吗?

瑞妮曾经说过,一切事物都有它们自己的位置。她心情恶劣时还对希尔科特太太说,没有屎就开不出花来。厄斯金先生确实教给我一些有用的小花招。如果需要,一句召唤“复仇三女神”的妙语便能脱口而出。这主要是在进行报复时的做法。

开头,我的确认为我想要的不过是公正而已。我以为我的心是纯洁的。当我们要打算做伤害别人的事情时,我们的确喜欢把我们自己的动机看成是良好的。然而,正如厄斯金先生也指出的那样,带着弓箭的爱神厄洛斯并不是唯一的盲神。公正女神也是一个。他们是持有锋利武器的年轻盲神。公正女神手里的那把剑,再加上她那块蒙眼的布,是伤害你自己的良方。

你自然想知道劳拉的那些笔记本里记的是什么。当初她自己用褐色的粗绳把它们扎起来,和别的东西一起放在我的扁行李箱里,那是留给你的。我一点都没有动过。你可以自己去看。笔记本上撕去的纸页并不是我撕的。

一九四五年那个充满恐惧的五朔节,我在期待什么呢?坦白?责备?还是详细记录劳拉和亚历克斯幽会的日记?他们俩幽会是毫无疑问的。我在精神上早已经准备遭受伤害了。我受到了伤害,但并不是我原来想象的那种伤害。

我割断绳子,铺开那些笔记本。一共五本,内容分别是:“数学”、“地理”、“法语”、“历史”和“拉丁文”。这些都是知识之书。

她像天使般写作,《盲刺客》某个版本的封底上这样介绍劳拉。我记得,那是个美国版本,封面上印有金色的涡卷装饰;在那个国家,人们很看重天使。其实,天使是写不了多少东西的。天使记录罪恶,记录那些下地狱者和被赦免者的姓名;他们也以脱离躯体的手的形式出现,在墙上涂写警世之言。他们还传递预言,几乎没有什么好消息:“愿上帝与你同在”并不是个纯粹的祝福。

记住这一切,没错:劳拉像天使般写作。也就是说,写得不多,但写到了点子上。

我打开的第一个笔记本是记拉丁文课的。剩下的大多数纸页是空白的;还有一些参差不齐的页边,劳拉肯定撕去了她的旧家庭作业。她留下一篇维吉尔的《埃涅伊特》第四部结尾几行的译文——这是她在我的帮助下,参考了阿维隆庄园书房里的图书完成的。埃涅阿斯扬帆远航,通过战争去完成他的使命。狄多点燃了与她消失的情人埃涅阿斯有关的所有物品,形成一个祭坛,然后把自己刺穿在熊熊燃烧的祭坛之上。尽管狄多像被刺穿的猪一般流着鲜血,她却死得很艰难。她的身体扭动了许久。我记得,厄斯金先生十分欣赏这一段。

我记得当初劳拉翻译这段诗的情景。午后的阳光透过我卧室的窗户照进来。她躺在地板上,朝天蹬着她那穿袜子的双脚,把我们俩涂鸦的合力之作费劲地抄到她的本子里。她身上带有一股象牙香皂和铅笔屑的味道。

后来,神通广大的朱诺对狄多长时间的痛苦和艰难的旅程感到难过,于是从奥林匹斯山把艾丽丝调来,命她将狄多痛苦的灵魂从所依附的躯体上割开。必须这样做,因为狄多之死既非自然亦非别人所为,而是在绝望中被一个疯狂的冲动驱使,走上了死亡之路。反正,那时普罗塞尔皮娜尚未从她的头上割下金色的发束,或者把她送下冥界。

接着,一切都变得雾蒙蒙的,艾丽丝的翅膀像番红花般金黄,拖曳着千百种彩虹般的颜色在阳光中闪烁。她飞下来,在狄多的上方盘旋。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