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冒火的人(第2/3页)

威妮弗蕾德说,这地方一片狼藉,满是尘埃,厨房里老鼠成灾。她看到了老鼠屎和一种名叫蠹鱼的小虫。那天,穆加特罗伊德夫妇坐火车来迟了,一同来的还有几个人——我们这个大家庭的新用人。好了,很快一切都会变得井井有条,当然那条船除外(她说着,噗嗤一笑)——她指的是“水妖”号。理查德此时正在船库里检查那条船。关于船体的整新工作——刮磨和重漆——原归瑞妮和罗恩·欣克斯负责,但这件事又未完成。威妮弗蕾德不明白理查德要拿那条破船干什么。如果理查德真想玩船的话,他应该砸了那条老牛般的破船,去买条新的。

“我想,他认为那条船具有情感上的纪念意义,”我说,“我的意思是说,这是对我们而言——我和劳拉。”

“是吗?”威妮弗蕾德说道,脸上露出她那促狭的微笑。

“不,”劳拉说,“怎么会呢?父亲从来没带我们上过那条船。只有卡莉·菲茨西蒙斯带我们上去过。”我们坐在餐厅里;那张长餐桌还在,真是万幸。我心里在想:不知理查德——或者说威妮弗蕾德——会如何处理玻璃彩画上的圆桌骑士特里斯坦与情人伊索尔特以及他们过时的浪漫故事。

“卡莉·菲茨西蒙斯来过父亲的葬礼现场。”劳拉说。此时只有我们两个人在;威妮弗蕾德已上楼进行她所谓的美容休息去了。她把蘸有金缕梅酊剂的小棉垫敷在眼皮上,再把一种价格不菲的绿泥化妆品抹到脸上。

“噢?你没告诉过我。”

“我忘了。瑞妮对她非常生气。”

“就因为她来葬礼现场?”

“是因为她没早点来。瑞妮对她态度够凶的。她说:‘你整整晚了一个小时,真是昏头了。’”

“但她讨厌卡莉!卡莉每次来住在这里,她总是觉得讨厌!在她眼里,卡莉是个荡妇!”

“要我说,她还不配做瑞妮所说的荡妇。她怕麻烦,没有尽到责任。”

“没有尽到荡妇的责任?”

“噢,瑞妮认为她陪父亲应该陪到底。至少,当父亲面临重重困难时,她应该在他身边,帮他减轻点烦恼。”

“这都是瑞妮说的吗?”

“不完全是,但你可以从她的意思里猜出来。”

“卡莉有什么反应?”

“她装着没听懂。然后,她像参加葬礼的其他人一样,哭了一番,而且还说谎话。”

“什么谎话?”我问道。

“她说,即使她同父亲的政治观点有时不一致,父亲也是个大大的好人。瑞妮说政治观点全是狗屁,不过是在她背后说的。”

“我认为父亲努力过,”我说,“我指的是做个好人。”

“不过,他努力得不够,”劳拉说道,“难道你不记得他说过的话了吗?他说,母亲把我们俩都撂给他了,好像我们是一种累赘似的。”

“他已经尽力了。”我说。

“还记得那年圣诞节他扮成圣诞老人的事吗?那时母亲还没过世,我刚满五岁。”

“记得,”我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他尽力了。”

“我讨厌,”劳拉说,“我就是讨厌那种一惊一乍的事。”

我记得,当时大人吩咐我们在外面的衣帽间里等着。大厅的双开玻璃门里面挂着薄纱的门帘。我们看不到正方形前厅里的情况:里面有个老式的壁炉,圣诞树就竖在那里。我们在衣帽间的长靠背椅上坐着,椅子后面有块长方形大镜子。大衣都挂在那一排长衣帽架上——父亲的大衣、母亲的大衣,上方还有帽子;母亲的帽子上插着大羽毛,父亲的插着小羽毛。坐在那里,我们闻到了橡胶套鞋味、前楼梯扶手上的花环飘来的松脂和雪松的清香味,以及地板受热发出的地板蜡味。炉火烧得正旺:暖气汀发出嘶嘶、咔咔的声音。从窗下吹来一股冷风;外面下雪了,真令人兴奋。

衣帽间的天花板上吊着一盏孤灯,灯上罩着一只黄色的丝绸灯罩。玻璃门上映出了我们的影子:漂亮的蓝丝绒连衫裙,衣领上镶着花边;白皙的脸庞;浅色的头发,中间一分为二;两手交叉着放在大腿上。还有我们的白短袜,以及我们的黑皮鞋。父母一向教导我们,坐着时要双脚盘在一起——不能膝盖压着膝盖——我们就是这么坐的。我们身后上方的那面镜子,看上去就像我们头上长出来的一个玻璃泡泡。我可以听见我们自己的呼吸声,焦急等待的呼吸声。然而,它听上去却像别人在呼吸——一个高大的隐身人,正躲在挂着的大衣里面。

突然,双开门呼地一下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个红衣巨人,高高地矗立在那里。他身后是漆黑的夜色,还有一团耀眼的火焰。他脸上蒙着一层白烟,头上冒着火。他张开双臂,摇晃着向前走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或者说是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