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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咧着一张大嘴,即使在他因为恼怒而口吃结巴或者神情紧张的时候,也会发出哈哈的大笑声——怪异、欢欣、傻子一般的笑。他天生具有恶魔般的精神,一种跟理性毫无关系的精神。他虽然喜欢夸奖别人,喜欢得到人们的尊重,但也很会巴结别人,想竭力给别人留下好的印象,然而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和最讲求礼节的场合,他内心恶魔般的精神却会将他牢牢控制。

比方说,他在教堂里毕恭毕敬地倾听一位老夫人向他传达长老派的教义,他会俯身前倾,做出极度尊重、专注倾听的姿态来,一只大手握住膝盖,口中喃喃地应和着老夫人的教导:

“是的?……是——的?是——的?……是这样的?是——的。”

突然间恶魔之力又开始附在他的身上,他会神经质地觉得这种认同、那位老夫人认真、平静、忘我的说教、以及整个过分夸张、虚伪的场面都十分好笑,于是他欣喜万分,开始低声、下流地哼哼起来:

“是吗……是——吗?是——吗?是这样的吗?是——吗?”

到后来,等老太太发现他已经被恶魔附体,开始胡闹捣蛋时,忽然停了下来惊诧地探过头看着他,这时候他就会放声“哈——哈——哈”地大笑起来,这是一种毫无理性、古怪的笑声。他边笑边用手指在老太太的腰间粗鲁地捅了几下。

伊丽莎对往事进行漫长且细致入微的回忆时,她常常会发觉卢克也同样无理取闹,于是便会生气地拍一下他的手,然后噘起嘴、摇着头骂他一通,这样一来他就越发得意,嘲弄地大笑起来。

“小子,我敢说你这副样子简直像个白痴,”她摇着头,难过而同情地说,“真不知——害——臊!不知——害——臊!”

他是个很特别的人物,他身上有种独特的东西远远超出了普通人的智慧,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滑稽可笑的,他对世上的虚假、伪善和诡诈常常报以“哈哈”的狂笑。但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身上常常发作的魔鬼精神;相反这种精神却能支配他。他一旦被完全支配,那么他的人生态度就会相当诚实、严谨,他就能获得成功。现在他有时候还会动脑筋,可是一动脑筋,他就像个孩子——虚伪、感伤、不诚实。

他的脸是美与幽默的最好结合地——陌生和亲切融为一体。人们一见到卢克,便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海伦和珍珠·汉斯冬春两季外出演唱的时候,海伦曾经到亚特兰大市去看望过他一两次。春天的一次,他们刚好碰上了为期一周的大歌剧演出。他很想找一份差事做,于是出演了《爱达》一剧,在剧中饰演一位持矛的士兵。在这之后的一个星期,每次去剧团的时候,每当看门人询问他,他就会非常自信地说他是“剧团职员——卢克奥·甘特奥”。

他那双大脚紧紧地套在武士的便鞋里,弯弯的小腿上绑着毛织物,沿着头盔边缘露出乱蓬蓬的假发,他身着戏装、手持长矛,在舞台两侧走来走去,面容滑稽、神色得意。

当年知名度很高的男高音卡鲁梭正在舞台入口等着上场,有时候他一看见他的那副模样,就会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

“喂,你叫什么名字?”卡鲁梭走到他面前,看了看他,然后问道。

“哦……哦……哦,”他说,“你……你难道不认识你的士……士……士兵吗?”

“你是个见鬼的士兵。”卡鲁梭说。

“哈……哈……哈!”卢克笑起来。他强忍着才没有用指头去戳他。

那年夏天,他回到了阿尔特蒙,然后在一家地皮拍卖公司里找了一份差事,帮助他们销售地产。他在一大堆人面前爬上了一辆板车,并在上面来回走动着,一只手做出喇叭状搭在嘴边,大声叫喊着要求大家出价钱,他满口都是夸张、热情、诱惑性的言语,这份工作使他得意非凡。人们兴奋地围着他,一边笑一边满怀期待地听他用嘶哑的男高音向他们介绍地产:

“17号地皮,位于美丽的霍姆伍德,哪位先生愿意加价?我们装扮森林,你们装扮别墅。各位先生,这块漂亮的地皮前后有179英尺,有足够的多余空间盖花园和后院——建小屋子,也可以在自己家里种些玉米,门前有114英尺的地方就是新建成的漂亮的碎石马路。”

“马路在哪?”有人高喊。

“当然是在规划中,长官。规划得清清楚楚,一点儿不差。各位听着,你们生活的好机会正在亲近你,万万不可错失良机啊。各位有没有远大的眼光?想一想福特、爱迪生、拿破仑和恺撒等伟人当年的果敢决断吧。说到做到,你决不会后悔的。各位,仔细听着,市中心已经朝这边发展了,听说了没有?很好。将来的新市府大楼就造在那边的山头上,殡仪馆和面包店也要搬进前面砖混结构的办公楼里了。安静,安静,安静,有人愿意出价吗?有人愿意出价吗?到霍姆伍德来买房子吧,火车、汽车、飞机近在身边,交通线路方便,自来水取用相当便利;这里的地底下还有丰富的矿藏——金、银、铜、铁、生煤、石油等应有尽有,这些树根底下就能找到不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