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你就是大地

一种沉重的、困惑不解的气氛笼罩着整座房子。这种气氛也感染了穷苦的修道士们:他们站在洗得干干净净、盖得严严的、躺在灵床上的莫里哀的身旁,念了一会儿祷文,然后就完全不知道下面该干什么了。问题出在:莫里哀先生尚无葬身之地呢。

让·奥勃里头天夜里恳求圣·耶弗斯塔菲的神父——兰法和列什——到死者这里来一趟,结果是徒劳无益。两个神父坚决拒绝。另外一个名叫佩赞的神父,出于可怜陷于绝望的奥勃里,自愿来到喜剧演员的住宅,可是太晚了,莫里哀已经停止了呼吸,他也就匆忙离去了。至于要想按照教会仪式安葬莫里哀,更是根本谈不到了。有罪的喜剧演员到死为止,既没有忏悔并放弃他那被教会视为不名誉的职业,也没有提出书面的保证,如果上帝出于无限的仁慈,归还他健康的话,他莫里哀将一辈子不再演喜剧。

虽不曾明文规定,但任何一个巴黎的神父也不肯把莫里哀先生护送到墓地去,更有甚者,任何一块墓地也不肯接受埋葬莫里哀的遗体。正当阿尔曼达开始陷入绝望的时候,奥台尔天主教教区的牧师弗兰苏阿·卢阿佐——莫里哀住在当地时结交的好朋友——从奥台尔赶来了。牧师不仅教给阿尔曼达怎样写致巴黎大主教的呈文,而且显然是冒着会给他个人招致极为不利后果的风险,毅然陪同阿尔曼达一起去找巴黎大主教。

寡妇和牧师在静静的会客室里等了不长的时间,就被引进大主教的书房。阿尔曼达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正是巴黎大主教阿尔列·德·沙恩瓦隆。

“最尊敬的大主教,我来,”寡妇开口说,“是为了请求您允许,按照教会的仪式安葬我的先夫。”

德·沙恩瓦隆读了一遍呈文,然后,一双严厉而又专注的眼睛,并不看着阿尔曼达,而盯视着卢阿佐,对寡妇说道:

“太太,您的丈夫是个喜剧演员吗?”

“是的,”阿尔曼达激动地回答说,“可是他是作为一个善良的基督教徒死去的,这件事,过去在我们家里待过的圣·克拉拉·德·安奈西亚修道院的两位女修道士,完全可以证明。除此之外,去年复活节的时候,他还进行了忏悔,领受了圣餐。

“我很可怜他,”大主教回答说,“但是毫无办法。我不能签发安葬许可证。”

“那我把他的尸骨放到哪儿去呢?”阿尔曼达问道,哭了起来。

“我很怜惜他,”大主教又重复了一句,“但是请您理解,太太,我不能亵渎法律。”

于是,卢阿佐在大主教咄咄逼视下,领着号啕大哭的阿尔曼达走了出去。

“这就是说,”阿尔曼达一头扎到牧师的肩膀上,哭着说,“我只好把他运到城外去,在大路旁边挖个坑……”

然而,忠诚的牧师并没有撇开阿尔曼达不顾,他们二人又来到了圣日耳曼的王室里。在这里阿尔曼达的遭遇还算顺利。国王接见了她。阿尔曼达被引进大厅,国王正站在桌子旁边等候她。阿尔曼达还没张口说出一句话,就立刻跪了下去,哭泣起来。国王扶她起来,询问道:

“请您不要难受,夫人,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尊敬的国王陛下,”阿尔曼达说,“他们不让我埋葬我的丈夫莫里哀!您替我说说情吧,陛下。”

国王回答说:

“您先夫的一切事宜都会得到妥善安排的。我请求您回家去,照料好他的遗体。”

阿尔曼达失声痛哭,说着感谢的话,离开了王宫。几分钟之后,国王的急使就骑马急驰去找德·沙恩瓦隆,大主教一来到王宫,国王就问他:

“关于莫里哀的逝世,究竟出了什么事?”

“国王陛下,”沙恩瓦隆回禀道,“法律禁止把他安葬在圣地上。”

“那么圣地到底往纵深延伸多远呢?”国王问。

“延伸四呎(1),陛下。”大主教回禀道。

“大主教,请恩准把莫里哀葬在五呎远的地方,”国王路易说,“但是葬礼一定要办得妥当,既不要隆重,又避免闹事。”

大主教在办公室里起草公文:

“鉴于根据我们的指令查明的情况,我们特准圣·耶弗斯塔菲教堂的神父按照教会的仪式安葬莫里哀的遗体,但必须遵守下列条件:安葬时不得使用任何仪仗,主持安葬的神父不得超过二人;而且不得在白天出殡;同时,无论是在上面指定的圣·耶弗斯塔菲教堂,抑或在其他什么教堂,一概不得举行任何隆重的祝愿莫里哀灵魂安息的祈祷仪式。”

当已故的受人尊敬的让·巴带斯特·波克兰的儿子,继承了室内装设商称号的喜剧演员莫里哀逝世的消息,在巴黎的装设商行会中刚一传开,行会的代表就来到黎塞留大街,并将一面绣着行会标志的旗帜,覆盖在喜剧演员的遗体上面,目的是使莫里哀重新恢复他擅自改变的身份:他曾是一个室内装设商,现在仍然回到装设商的队伍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