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 嗨,你遇到你的野兔了吗?

——廖伟棠

小树熊独自趴在窗前,看着外面。
这时,一只受伤的野兔从门前跑过,摔倒在草地上。
野兔说:“小树熊,请你救救我!狐狸在后面追来了,他要把我吃掉!”
小树熊说:“我的力气太小了,打不开门闩,我也走不了那么远的路,我没有办法来救你!”
野兔伤心地哭了。
看见野兔那么伤心,小树熊很难过。他想:我要是有一点儿力气就好了!我就能打开门闩了。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就真的觉得胳膊上有力气了。他试着把门闩一拨,门打开了。

这是我在一个童话网站看到的小故事中的一段,我很喜欢,它让我想到这本书里的瓦塔南和他的野兔。小树熊后来成为真正森林中的生存者,瓦塔南也成为了他真正世界中的生存者。

不是小树熊救了野兔,而是野兔救了小树熊。

不是瓦塔南救了野兔,而是野兔救了瓦塔南。

于是我们看见一个脱胎换骨的新人的诞生。其实历史上这样的瓦塔南比比皆是:美国十九世纪末的诗人罗宾逊·杰弗斯(Robinson Jeffers),远离尘嚣住在海滨孤岬数十年,写下大量赞美蛮荒无情之力的诗篇;更决绝的是法国天才诗人兰波,二十出头,便弃绝巴黎给予他全部的感官之娱和诗歌冠冕,远遁北非做上了冒险家,把他在诗歌上的形式冒险直接转换成现实世界的冒险;最决绝的,当然是梭罗,他不遵守一切所谓文明人类订立的规条,逐草而居,不奉赋税,不惜为此入狱。

当代最像瓦塔南的,是Beat诗人加里·斯奈德,他和凯鲁亚克一道当过山林防火瞭望员,去过日本的山寺修禅,此后数十年直到现在名满天下仍然在山中小木屋里度日——这家小木屋直到前几年才有了电。他和瓦塔南都救熄过山火,但后者比他更接近禅,因为瓦塔南救着救着火竟然和火场中遇见的一个酿私酒的家伙一起泡在火光映红的溪水里喝得酩酊大醉!这是本书最有诗意的其中一个镜头。

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人,我以前把他们叫做禅疯子,他们肯定都在生命中某一刻遇见过自己的野兔。

这个瓦塔南手捧神圣之野兔,屹立荒野之中,俨然自己的王者,足以藐视和嘲笑那个被计算机一口咬住、被社会约规牢牢套住的你和我。开始时他是一个自我流放者,结束时他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他的世界只有一个律条:与野兔共存亡。因为它象征了瓦塔南和我们被掳夺的最纯真的心。

我们貌似都在等待自己的野兔,可野兔在荒野四处出现——我们找不到的,是荒野。我们的精神世界太规整了,看不到内在的荒芜,看不到荒芜中的黑暗,而黑暗就如母腹,能让我们重新出生。

我曾经遇见自己的野兔吗?我在从香港去北京的火车上阅读这本书,读完时火车正过河南进入河北,那是我最喜欢的一段路:碧血洒平芜,榛莽的历史延绵古战场、旋生旋灭。我曾五十次、一百次路过这里了吧?我曾很多次想过,如果我在这里其中一个无名小站下车,重新换一种生命去生活,那是何等神奇的事情!

其实我遇见过自己的野兔,一次是1989年,一次是2002年。我遇见的野兔是谁,就不告诉你们了,但我的生命却猛然转变,我变得更勇猛精进,为了守护她们——而同时也以和她们一起旅行为借口,寻找着完善自我之路。

所以瓦塔南的野兔之旅,实际是他的心灵之旅。这个瓦塔南是兔年重新出生的家伙,他从此一步步回归野兔所从来之野,他的行为越来越依循森林的法则而完全藐视人类的法则,的确他所遇到的大多数文明人像外交部官员、警察、拆了别人栏杆给自己烧萨乌那的富人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样的人订立的法规有什么值得遵守的呢?

于是野兔成为他判断这个世界的唯一法规,善待野兔者就是好人,恶待野兔者他必奋勇反抗之。具有如此单纯法规的人是幸福的。

而你们,遇到自己的野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