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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什么呢?像到处找河蟹的熊似的。”

“袜子啊。”鸟小声说,他觉得自己赤裸的脚很蠢。

“在鞋子里边放着呢,出门时和鞋一起穿。”

鸟狐疑地低头看了一眼裹着毯子躺在那里的火见子,猜想道,这可能是她的情人们钻到这个床上时的习惯吧?他们可能是为了遇到比自己强壮粗暴的男人来的时候可以拎着鞋袜光脚逃掉,才这样事先预备好的吧?

“那么,我走了。上午必须上两个小时课。从昨晚到今天早上,真的非常感谢!”鸟说。

“你还会来吗,鸟?也许我们彼此都很需要对方呢。”

鸟像听到哑巴开口说话似的吃了一惊。火见子抬起头来眯起眼睛看着鸟,厚而圆的眼睑半闭着,皱起了眉头。

鸟说:“也许吧。也许我们真的互相需要对方。”

随后,鸟就像一个在沼泽地勘察的探险队员不时被草刺和残断的铁丝刺痛了脚底似的,光着脚战战兢兢地穿过了光线暗淡的客厅。在换鞋的地方,鸟害怕弯下腰时又要想吐,便飞快地把袜子和鞋穿好。

“好,再见了,好好睡吧。”鸟冲屋内喊。

他的女友默然无声。鸟走出门外,是一个充溢着酸性物质般耀眼光线的夏日早晨。鸟走过那辆红色跑车旁,看到钥匙还插在跑车的匙孔上。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小偷来把车轻轻松松地偷走吧。鸟很难过地想。这位曾经非常勤奋、细心、聪明的女学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呢?结了婚,丈夫却年纪轻轻就自杀了,深夜开车出去发泄一番之后,还要被噩梦折磨。

鸟想把车钥匙拔下来。但是,如果现在重新回到女友身边,看到她在暗淡的光线里皱着眉紧闭着双眼一言不发的样子,就很难再走出来了。鸟把触着钥匙的手指收回来,扫视了一下四周,安慰自己道:至少现在还没有偷车贼窥视这里。车轮外侧有一截短短的雪茄烟,可能是昨晚那个鸡蛋脑袋的中年绅士丢下的吧。毫无疑问,有很多人比鸟更愿意贴身照料火见子。鸟摇了摇脑袋做了一次深呼吸,试图摆脱因受到种种威胁而装备成的醉虾状态,但终于未能振作起来,于是耷拉着脑袋踏上了铺满阳光的马路。

然而很幸运,鸟的良好状态一直保持到走进预备学校的大门。马路、站台,然后是电车。电车里是最难受的,鸟的喉咙干渴得冒烟,一路上忍受着车的震动和周围的人群散发出的味道。车厢里面的乘客当中,只有鸟一个人不停地流汗,似乎只有他周围的一平方米提早进入了盛夏时节。触碰到鸟的人,都奇怪地回头看他。鸟像一头吃了一筐柠檬的猪,为呼出的柠檬气味而羞愧不已。并且,他还要不停地打量四周,寻找万一控制不住可以跑去呕吐的地方。走到预备学校门口时,总算控制住了呕吐的鸟,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败退的老兵,经过了漫长的旅途而筋疲力尽。但事实上,真正的困难还在后头,因为敌人已经抢先到达,在前面设好了埋伏。

鸟从教员专用柜橱里拿出教科书和粉笔盒,然后又看了一眼书架子上面的COD词典12 ,不过今天鸟觉得这东西太重了,不想把它拿到教室去。鸟教的这班学生里,在词义和语法规则方面,本来就有几个能力比当老师的鸟强得多,如果遇到生僻的单词、难解的句子,只要从中叫起一个,就足以解决问题了。他这个班年轻学生的头脑,都像鹦鹉螺化石一样复杂,在死记硬背的细节方面过分发达,一旦综合把握学习对象时,就转动不起来了。因此,鸟的主要任务就是综合概括文章的整体意思。但是,至于自己的课对学生们的大学考试究竟有用没用,鸟暗地里一直摆脱不了自己的怀疑。

走出排列着柜橱的房间,鸟怕碰到外语专业那位毕业于美国密歇根大学、一副日侨精英派头、态度和蔼但目光锐利的主任,故意不去教员室那边的电梯,反而走出后门,去爬那常春藤一般贴在大楼墙壁上的螺旋式楼梯。爬着爬着,鸟渐渐无暇光顾眼底下的街市风景了,努力忍受着从后面赶上来的学生们把螺旋楼梯弄得船一般地东摇西晃,脸色苍白,汗珠直滴,气喘吁吁地,还时不时像呻吟叫唤似的打个嗝。他的步履实在太缓慢了,以至于追过他的学生都禁不住停下脚步,看看鸟的脸色,踌躇一会儿,然后又迈开大步向上跑去,把楼梯踩得摇摇晃晃。鸟头晕目眩地叹息着,紧紧抓住楼梯扶手……

好不容易爬到顶头,鸟松了口气,却听到等在这里的一个朋友在招呼他,于是马上又紧张起来。这个朋友,是鸟和一些当临时翻译的同伴组织起来的斯拉夫语研究会的负责人。鸟正在和醉酒后遗症纠缠得难解难分,觉得意外遇到这个人是一件麻烦事。鸟像一只遭到攻击的海贝似的把自我封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