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第5/6页)

瀑布看得太多,眼都花了,我们决定下午去乘直升飞机。吃完午饭,我们在酒店花园里散步,看到有块地方被一根细细的打包用的青绳围了起来。真二问路过的清洁工是怎么回事,那个大叔听了,立刻阴沉着脸说:“发生了一场惨祸。”

“出什么事了?”

“在这儿玩的一个小朋友遭到美洲狮袭击了,还是大白天呢!”大叔说完就走了。

“美洲狮可不管你是在绳子里面还是外面。”

“只是为了敦促大家注意吧。”

“再注意,结果也还是一样的吧。”

“也是。”

我们两张晒得红红的脸对望了一下,点点头。

抬头望天,一只秃鹰展开巨大的翅膀掠过,只见一个漆黑的剪影悠悠然盘旋于长空。

“回去后一起住吧。”真二突然对我说。

“我都还不知道你用什么牌子的眼药水呢。”

“总能解决的。再说,住在一起就是为了增进了解啊。”

“可是,我还没离婚呢。”

“离啊。”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离也可以。不过,你呢?”

“我已经离了。”

“什么?”

“所以我才回日本的啊。大家都在一个公司不好相处。再说,她还有个西班牙情人,早带着女儿再婚了。”

“我一直觉得问你那些事不好,就没提。”

“你没问到的事太多了。”

“可人家是害怕问啊。”

“我这次回国戒指都没戴,你怎么没注意到呢?”

“原以为你是顾及我,所以和我在一起时摘下来了。”

“是嘛。”

真二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不作声了。

我一时无法适应如此快的进展,也沉默起来。

不过后来回想起来,还是认为这幅场景应该算是十分幸福的,并排的两双脚穿着同样的鞋。等鞋子旧了,鞋带断了,到了该扔掉的时候,也许还在一起,也许。

也许我们还会肩并肩,怀着同样的心情向窗外眺望。

我在等候载着前一拨人的直升机返回时想:要是我们乘坐的直升机在这里掉下来,今天可就是意外连连了。一个马考族[2]的小贩过来兜售手编的幸运手链,颜色各种各样,很漂亮,有粉红的、草绿的,还有蓝的。我买了一条戴在腕上,祈祷不要坠机。我最讨厌上到高处去,可是从上空俯瞰瀑布的渴望还是占据了上风。而真二坐惯了直升机、小型飞机之类的,所以神色泰然,看上去兴致勃勃。

直升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大风卷起头发,终于要登机了。这时在我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此次行程中每天都能从车中望见的那沉入丛林的夕阳。坐在车里,身上、脸上都被晒得火辣辣的,冷气只能给皮肤表面降降温。司机不停喝着马特茶,用西班牙语咒骂着其他车辆。真二酣然入睡,而我注视着如血的残阳慢慢落入那一片郁郁葱葱的丛林之中。不可思议的火红和淡粉色的光线经云层反射,展开一幅令人目眩神迷的画卷。这样的世界一天一天周而复始,不厌其烦,而在我的生命中,却只能看到屈指可数的几次,我不禁诅咒生命的短暂无常。它就是美得这般让人窒息,如果能够每天见到,我想我对于突然死亡的恐惧也会变淡。我久久凝望,不忍错目,直至入夜,繁星如灯火般开始浮现在清澈的藏蓝色天幕上。

我只顾留意螺旋桨发出的巨大噪声,不觉间直升机已腾空而起,瞬间远离地面。停机坪看起来就像是打在地面上的一个白色H形烙印,那个卖东西的马考族大哥身上艳丽的服饰也渐渐缩小为一朵鲜艳的小花。

惊恐不安的我像蛇一样紧紧缠住真二的胳膊。

瀑布如同蜿蜒盘旋在郁郁密林中的长蛇一般。红土的颜色与浊流混杂在一起,形成一幅奇妙的景象,就像无数匍匐在丛林中的虫子向四面八方爬去,在大地上舞动着,最终所有瀑布都注入一处巨大的裂缝之中。多么具有感官刺激的画面!我不禁感叹。原始意义的世界原封不动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阴与阳,男与女,怎样称呼都好,总之是相反的两股力量在相互撞击之下诞生了地球。对于面前这幅景色的强大冲击力,我只有叹服,在迷乱中久久、久久地凝视。真二的臂膀滚烫,此时此刻,在螺旋桨的噪音中,在几乎要被眼前的壮丽景色吸进去的意识中,人类肌肤令人毛骨悚然的柔软和脉搏跳动传导而来的鲜活让人感到格外强劲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