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第3/5页)

我们俩都很忙。出发前夜,在成田[1]的酒店见面时已是半夜两点多。雅彦一脸疲倦地从门外进来,递给我一个纸袋说:“我做了些饭团,吃吧。”他是一个美食家,我们四年前在工作中相识。那时我只有二十六岁,他长我五岁。两个人意气相投,很快便开始交往。回过神来已经在交往了,要问是始于哪一天,谁都说不清楚。

“就喝酒店的茶行吗?”

我把电热水壶烧好的开水倒进备好茶包的杯子,沏上了日本茶。

“就住一夜,怎么弄得这么乱?”雅彦问我。

“我正收拾行李呢。东西胡乱往箱子里一塞就来了,现在想要重新整理整理,可刚刚乱七八糟塞得进去的东西,叠整齐了却怎么也放不下。正头痛呢。”

“怎么可能?”

“不信你看,这套西装就怎么也放不下了。”

“你把两部相机都随身带着不就行了?”

“太重了,不愿意带。”

“那就再胡乱塞塞看。”

“也试过了,还是不行。”

“看来你是在慌乱间偶然创造了奇迹呢。”

“看来只能这么想了。”

我一边和他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一边吃着他做好的精致的饭团。饭团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特百惠”[2]餐盒里,加入了各色配料,看上去很是小巧可爱。

“这个芝麻放得太多了吧?”

“我觉得也是。嘴巴发干吧?拍照的时候是好看,可吃起来就太多了。”

“上面撒的芝麻都盖过米饭的味道了。”

“看你,牙上粘得满是芝麻,真吓人。”

“你牙上怎么没有?”

“我会吃啊。”

“哼!”

我常想,如果他和我进行的是这样的对话,那么他们夫妻之间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不过,我不愿意作无谓的猜测,总是尽量避免去想这些。虽然他太太早已得知我们的关系,可她要在娘家那边的店里帮忙,忙得很,一周至少三天住在娘家,又没孩子,再说大家都忙,这才得以风平浪静、相安无事地度日。这种荒诞事也只有在大城市才会发生。就像经常听到的一些故事,里面的人物看似成熟,其实都还很幼稚。

现代人人际交往广泛,很难阻止相互之间发生恋情。尤其在夫妻双方都忙于工作的情况下,婚外情维系起来很简单。这虽然是把责任归咎于环境,但我认为,既然环境成就了这种恋情,那么环境也难辞其咎。除非其间出现什么进退两难的局面,比如我或是他太太怀孕,或者她父母过世,抑或是我任职的公司倒闭等等,有诸如此类的外力介入,事态才会有所改变。我想,终究会有某一瞬间,我们会在外力的作用下体味到真实人生的厚重,而不得不多少改变一点现在的稚气。我并不觉得幼稚可耻,只是不愿意错失这成长的一瞬间。无论那时的自己会如何回顾、评价现在的生活,我都会坦然面对,坦然接受,特别是在恋爱与婚姻都并非永恒的现代社会。

他帮着我收拾行李,两人一直忙活到黎明时分,都累瘫了。没有做爱,十指相扣就睡了。

醒来已是中午,房间里还散发着饭团的味道。

他送我到机场。车窗外,午后的阳光倾泻在千叶县的满眼绿色上。他拖着我的行李箱登上漫长难耐的扶梯,停下来系散开的鞋带,此刻我也正要弯腰提醒他,两个人的头碰在了一起。“好硬的头!”我们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两人都累得有点情绪低落,我心想这样可不行,请他吃了饭,是顿油乎乎的面条。吃着吃着我不觉伤感起来,他也眉梢垂成八字感叹道:“真不爱来机场,总是惹人伤心。”在出境行李检查处作别时,他一直在向我挥手。

清晨醒来,仍是心有余悸。在做准备工作时,我看到了那个“特百惠”餐盒,原本是想说不定会用得着才放进行李箱的。我紧紧抱住它哭了一会儿,虽然已经闻不到饭团的味道。

他留给情人的只有这个餐盒而已。

为了阻止自己胡思乱想,我干活极为快速卖力,大概也正因如此,摄影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我和我的翻译兼导游一起跑了近十家店,品品酒,间或吃吃东西,拍了许多照片,其间的我就像是一部机器。

工作太顺利,下午的行程安排完全空了出来。导游问我是想去坐船、购物,还是去教堂,我说想去看看当地人常说起的“卢汉[3]的圣母马利亚”。

多次听闻过相关传说,据说是运送圣母马利亚像的马车[4]行至该地便怎么都动弹不得,于是人们就在原地修建教堂加以供奉。据说她是阿根廷的守护神,同时也是交通安全的保护神。这里发生过许多奇迹。假如雅彦已死,事到如今也无法期待会有什么奇迹发生,可我至少还想为他祈祷,祈祷他升入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