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 22.THIS USED TO BE MY PLAYGROUND[1]

一天,我在龙一郎的房间里等他回来,因为闲得无聊,于是心血来潮,一边看电视,一边试着将最近发生的主要事情写下来。

·妹妹的死

·头部撞伤后做手术

·记忆混乱

·弟弟成为神秘小子

·和龙一郎关系密切

·去高知

·去塞班岛

·打工的酒吧关门

·新的工作

·恢复记忆

·弟弟去儿童院

·纯子离家出走

·与宽面条、梅斯玛交朋友

我将这些写成文字以后,望着它感到奇怪。

将这张纸放在桌上,于是它理所当然地就是桌上一块四方型的白色碎片,即使把它捏成一团扔了,或者被风刮走,都没有任何意义。

然而,我对那张纸却感到爱恋,它在桌上简直像微型胶卷一样,充溢着这几年来令人眼花缭乱的信息。这些信息不停晃动,渲染着整个空间。

心灵将白纸化成映象。

我在这映象中徘徊着,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这里是恋人家的桌边。

但是,在人生旅途中,到了明天这里也许会变成仇人的家。这张纸上记录着我如此爱恋过的历史,到明天也许会被弃之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也许会在回家的路上被汽车撞倒,人生的帷幕就此落下,直到刚才还能轻易见面或交谈的人,也会永远地羽化了。

我不知道明年的现在自己将身处何方。

明知这些,大家却依然能够很好地生活,我想。

大家有的巧妙地掩饰或避开,有的正面相对,也有的或哭或笑或怨恨地蒙混着。

不是什么时候死去的问题,只要不因为对全体感受过头而受到损害。

我悄悄地裹在柔软的记忆垂纱里,只顾抬头眺望金色的阳光和伫立了几千年的老树。我沉醉于披着夕阳绵亘不绝的山脉和古人建造的高大的建筑物,将自己委身在这些景致的面影里,从中获得安宁。

明天也会在什么地方醒来吧。

一定会以一种崭新的心情在某一个幸福的地方活着,还会是睡下时拥有的灵魂。但愿在睡梦中不与那种真实的感触失之交臂。

那样的事情,既感到烦心得直想去死,又觉得有趣而想继续下去。

就好像漫画中自己内心里的天使与恶魔搏斗的场面一样,那种欲望以不分上下的力量相互牵拉着,把我束缚在这大地的引力里。

大家好。

我做了那种事,实在无颜再和你们联络,但我抑制不住对你们的思念,所以才拿起笔,鼓足勇气给你们写信。

现在我和女儿一起住在母亲那里。

我借你们的钱一定会还的。

和大家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快乐,但心里却常常感到迷惘,觉得与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住在一起都这么快活,如果与自己的亲生女儿在一起,那会多么快乐呀。

现在住在一起,却怎么也不像我理想中的那么和谐,女儿已经和我生疏,还没有消除隔阂,我非常怀恋阿由和阿朔,还有干子。

如果由纪子能替代我的丈夫,我当主妇,我能在那个家里永远住下去,那该多好啊!

我真想那样,但为了断绝那样的念头,我只能出此下策。即使你们不能理解,我也没有办法,我感到很愧疚。

但是,我希望与我的母亲和女儿创造出与你们那里一样快乐的生活。

祝你们幸福。

但愿什么时候能见面。

祝大家健康成长。

纯子

我从来不轻易当着别人的面流泪,何况我是母亲认定“哭就是吃亏”的那种人,然而惟独那个时候,我哭了。也许这就是过分溺爱孩子的糊涂父母的眼泪吧。

说“那个时候”,是指弟弟离开儿童院的那天。

那天早晨太阳光非常炽热,我和母亲去接弟弟。

在传达室,老师对我们说:“像这样经常请假外出的孩子很少见啊。不过由男君一走,我们会感到寂寞的。”正说着,弟弟右手提着小行李向这边走来。

一个小女孩牵着弟弟的手,脸上微微地笑着。

女教师说:那小女孩从不理人,只和由男君一个人说话!

然而,不仅是那个小女孩,许多孩子都从房间里飞奔出来,与弟弟道别。

孩子们有的不会讲话,有的已经长得很大却还在用尿布,有的眼神暴戾阴暗,有的骨瘦如柴,有的肥胖。那些孩子有的哭泣,有的默默地盯视着一言不发,有的紧紧捏着拳头,都竭尽所能地表现自己的孤单。弟弟被大家推搡着,不断地接过大家给他的信、绘画、手工小制作。

但是,弟弟没有哭,他只是很平常地回答着:“我会写信给你的。”“我会来玩的。”“下次去钓鱼。”

母亲开玩笑说:“嘿,简直像耶稣一样。”但是,看到弟弟他们如此缠绵个没完没了,即使老师在教室里喊“上课了”,大家也不愿与弟弟分开,母亲热泪盈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