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 2.幽灵日(第3/5页)

在第一次干杯之前,会场里一片肃静,因为正在宣读冗长的致词。肚子饿得快要叫起来,穿在身上的衣服又显得非常拘谨,我感到兴味索然。正在走神时,我忽然好像要想起什么。

是什么呢?我凝神思索着。

是当时无聊得简直怀疑自己会死去、以后回想起来又喜欢得要发疯的记忆。

我马上就想起来了。是和今天在这里参加婚礼的人同窗共读的时候,上课打瞌睡的事。

伯父正在宣读那令人乏味的致词。他的致词和窃窃私语声,以及这些声音在高高的天花板底下回响的下午上课时的情景,同时在我脑海里反复闪现。

在阳光明媚的教室里熟睡着,猛然睁开眼睛,骤然间会不知道自己身置何处,然后才发现老师仍在继续讲课,老师讲课时的音量就和刚才从脑海里渐渐消失的音量完全一样。除此之外,没有一丁点儿声响,就好像事先集体商定要体验这无声的场景似的,只能感觉到干燥的木头气味、灿烂四射的阳光和窗外的绿色。学校里的同学,相处和睦的同龄挚友,下课时猛然颤动的空气。笔套上反射出来的阳光在天花板上跃动着,大家期待着十分钟后响起的铃声。

这样的奇迹是大家共享的,一旦离开学校,就一辈子再也不可能有了。在这个空间里,就像微微散发的清香一样,包含着所有那样的信息。那样的感觉。渗透在内心里的光的记忆。

不久开始用餐,混着喝香槟、啤酒、红葡萄酒,我完全醉了。新娘穿着礼服,在客人间不停地穿梭往来,我只是呆呆地望着屡次在我眼前的地板上拖曳过去的婚纱下摆。婚纱非常漂亮,无数的珠片闪着光芒,还有细腻的刺绣。

新娘的父亲一副微妙的表情。

那副面容既不像是哭,也不是阴沉,而是凝视着远方。

这时,宫本的影子又掠过我的心头,其实我与她并不熟悉。

我已经没有父亲了。

如果父亲还活着,对我从石阶上摔下来的事、真由夭折的事,他会怎么想,会作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我冥思苦索,但依然一无所知,于是我没有再去想它。

只有死者那和善的面影,在我的心里荡漾开来。

但是,那不是本人的面影。虽说是以前的事,却更加遥远了。极其遥远,遥远得已经快要看不见了。我挥动着手,笑着,然而却看不分明。

我回到家里,睡了片刻。

醒来时,雨已停,天已黑,昏暗的房间里有些凄凉。

这样的时候,我的心情总会变得怪怪的。不知不觉已是黑夜。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对什么人讲过什么,却都忘了。

我躺了很久,好像被浪尖打到岸上的鱼一样,直挺挺地躺着望着窗户。接着,我起床打开房门,不料撞上了弟弟。

“今天晚上是吃纯子大妈做的拌饭,大家先吃了。”弟弟说。

“最近小说写得怎么样了,还在写吗?”

“现在我在写日记。”弟弟说。

“今天的主题是什么?”我问。

“今天我一直在回忆以前的事。”

“是很小的时候的事情?”

“嗯。我在回忆父亲,还有阿朔姐头部撞伤以前的事。”

“你怎么又想起这些事了?”我感到很惊讶。

“可能是因为下雨吧。”弟弟说。

“你虽然还是个孩子,却很善感啊。”我笑了,“你的主题和我今天的完全一样啊。”

弟弟有些害羞,却很高兴。

“不过,脑袋受伤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你喜欢哪一个?”

我知道向孩子提出这样的问题不会有答案,但我却是真心的。我觉得“答案”能够格外轻易地得到。我并非要得到弟弟的答案,而是要通过弟弟得到什么。

“那时我还很小,没记住。”弟弟回答得很干脆,我颇感失望。

“说的也是。”我说。

“我一直和现在的阿朔姐在一起。”弟弟说。

是啊,果然如此。

我觉得我们的思路是同步的。

信息像电波一样以某种形式通过我的睡眠,从某一个地方闯进他的头脑里,急不可待地将这孩子幼稚的思考当作工具使用。也许我和弟弟,还有那些陌生的人,以及宫本,全都连在一起,不是在同一个房间里,而是在雨中,在一个睡眠的宇宙里往来穿梭着。

“我明白了,我应该把由男看作大人了,下次我们一起去夏特喝茶吧。”

“太棒了!”弟弟喜不自禁。

我说“走吧”,便走下楼去。

作息时间没了规律,所以感觉有些奇怪。早晨应该是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却惟独清晨厨房里的场面会使我的头脑变得异常清醒。婚礼是一个喜庆的场合,所以思绪才有些走神。

总之,早晨是纯子在厨房里。感觉和干子在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