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厨房Ⅱ(第6/18页)

我笑了,“你真像个小孩儿。”

刚才的真空蓦地变成一句话从脑海中掠过:“只要有雄一你,我什么都不需要。”

虽然只是转瞬即逝,却如同一道强光划过眼前,晃得我为之目眩。我困惑不已,心中满是这句话的影子。

做晚饭用了两个小时。

这中间,雄一或是看看电视,或是削削土豆皮。他的手很巧。

对于我来说,惠理子的死讯还在遥远的他方,是我无法正视的黑暗现实,此刻它正乘着惊惧的暴风雨一点一点在向我靠近。而雄一呢,就是滂沱大雨中的杨柳,垂头丧气,一蹶不振。

因此,我们两个就算聚在一起也故意回避谈论惠理子的死亡,恍惚间一次次模糊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和概念。现在要做的只有两人待在一起。没有其他的事,没有未来,只有一个安宁的空间温暖着我们。然而,虽然我无法表述清楚,但有种感觉,觉得我们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这种预感强烈而令人恐惧。它的强烈反而使我们两个身处孤独阴霾中的孤儿情绪高昂起来。

当夜色深至透明,我们开始吃起做好的巨量晚餐。有色拉、派、炖菜、油炸丸子,还有油炸豆腐、凉拌青菜、鸡肉拌粉丝、红菜汤、咕咾肉、烧卖……哪国菜都有。我们毫不在意时间,尽情喝着红酒,把菜全都吃光了。

雄一竟然一反常态,喝醉了。这点儿酒就……我觉得奇怪,往地板上一看,才发现一个空酒瓶躺在那里。我心里一紧,看样子像是在我做饭期间喝光的,不醉才怪。我惊讶地问他:“雄一,这一整瓶都是你刚才喝光的?”

他仰面躺在沙发上,咯吱咯吱嚼着西芹“嗯”了一声。

“一点都不上脸呢。”

听我这么说,他突然满脸悲戚。喝醉酒的人可不好应付,于是我问他:“怎么了?”

他神情严肃地说:“刚才的话,印象太深了。这一个月来大家都这么说我。”

“大家?是学校里的人吗?”

“嗯。”

“这个月你光喝酒了?”

“嗯。”

“怪不得想不起给我打电话呢。”我笑他。

“电话看上去亮闪闪的,”他也笑笑说,“晚上,喝醉回来的时候,电话亭不是有亮光吗,黑漆漆的路上,老远就能看得见。啊,一定要走到那儿,去给美影打电话。电话号码是×××-××××,我都翻出电话卡,进电话亭了,可又一想,现在自己在什么地方,打了电话要说些什么,就一下子不耐烦起来,电话也不打了。然后回家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就做梦,梦见你在电话里哭,生我的气。”

“哭着朝你发脾气,是你自己想象的吧。百思不如一试。”

“是啊,一下子变得这么幸福。”

又听他声音充满倦意,断断续续地说起来,大概连他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母亲不在了,你还来到这里,来到我跟前。我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是你来冲我发火,跟我绝交,也是没办法的啊。那时候我们仨一起住在这里的日子,想起来就不好受,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从前就一直喜欢有客人住在我们家的沙发上,铺着崭新洁白的床单。明明在自己的家,感觉却像在旅途中一样……最近我自己也没有正正经经吃顿饭。有几次打算做饭来着,可是食物不是也发光的吗。吃掉了,光不是就没了?觉得太麻烦了,索性光喝酒。我一五一十对你明说的话,或许你会待在我身边,不回去了,至少有可能会听听我的唠叨。那该多幸福啊!可是这种期待又让我害怕,害怕得不得了。要是期待落空了,你朝我大发脾气,我可真是独自一个人被推进深更半夜的无底深渊里去了。我的这种心情,怎么说才会让你明白,我没有自信,也没有耐性啊。”

“你这个人呀,真是的。”

我嘴上在嗔怪他,目光中却禁不住流露出爱怜。岁月横在两人之间,如心灵感应般,瞬间,我们对彼此有了深刻的理解。我的这种复杂心情,眼前的这个大醉猫似乎也感应到了。他说:“能永远都是今天就好了。真希望今夜永远不会结束。美影,一直住在这里吧。”

“住下也行,”反正我想他是酒后胡言乱语,就尽量柔声细气地说,“惠理子已经不在了。我和你住在一起,算是你的恋人,还是朋友?”

“把沙发卖了,买张双人床吧。”他笑了,然后相当坦率地说,“连我自己也弄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