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斗争 绝对现代化(第2/2页)

他听着女儿的爽朗笑声,感到了几分忧郁,他女儿不知道大诗人,却十分欣赏电视里的那些荒唐东西。接着他问自己:说实在的,他为什么这么喜爱兰波?怎么会产生这种喜爱的?他是被兰波的诗迷住了吗?不。兰波当时在他心中是和托洛茨基、毛泽东、卡斯特罗混同起来,形成了一个独特的革命大杂烩。他首先知道兰波的东西是大家反复高喊的口号:改变生活。(为了提出这样一个平庸的说法,倒好像需要一个天才诗人似的……)也许保罗后来是念了兰波的一些诗;其中有些他熟记在心,而且喜爱上了它们。但是他从来没有念过他所有的诗:只念过他周围的人向他谈起的那些为他所喜爱的诗,而他周围的人谈到它们,也多亏了另外一些周围的人的推荐。兰波因此不是他的从审美观出发的爱,也许他就从来不曾有过任何从审美观出发的爱。他站到兰波的旗帜下,正像别人站到任何旗帜下一样,正像别人加入某政党或支持某球队一样。实际上兰波的诗给他带来了什么变化呢?只有属于喜爱兰波的诗的那种人的骄傲。

保罗经常回想起他新近和大褐熊之间的一次谈话:是的,他夸大其辞,他让自己被一些悖论所左右,他向大褐熊以及所有别的人挑衅。但是总而言之,他说的不是真情实话吗?大褐熊怀着那么大的敬意尊为“文化”的东西,不是我们的幻想吗?当然有几分美,几分宝贵,但是对我们来说,远没有我们敢于承认的那么重要。

几天以前保罗在布丽吉特面前,力求重新使用相同的词语,发挥那些触怒大褐熊的想法。他想知道他女儿有什么反应。她不仅没有对那些挑衅的用语感到愤慨,反而准备走得更加远得多。对保罗来说,最重要的是这个。因为他越来越依恋他的女儿,近几年来他不论遇到什么问题都要征求她的意见。他最初这样做也许出于一种符合教育学的关切,是为了迫使她关心一些重大的事,但是很快地角色就不知不觉地互相掉换了:他不再像一位用提问来鼓励一个害羞的女学生的老师,而是像一个对自己没有信心的、向女通灵者求教的人。

人们不会要求女通灵者具有巨大的智慧(保罗对他女儿的才能和知识并没有抱太大的幻想),而是要求她通过看不见的渠道,与位于她身体以外的一座智慧库连接起来。当布丽吉特向他陈述自己的意见时,他并不认为这些意见是他女儿的个人独创,而是出于通过她的嘴表达出来的年轻人巨大的集体智慧;因此他怀着不断增长的信心听她讲话。

阿涅丝站起来,把饭桌上的盘子收拾起来送到厨房里去,布丽吉特已经把椅子转过去,从此脸朝着屏幕,保罗单独留在饭桌前。他想到了他的父母玩的一种集体游戏。十个人围着十把椅子转圈子,一声令下,大家全都应该坐下。每把椅子上有一个题词。在他碰巧坐上的那把椅子上可以看到:他自己的掘墓人的杰出同盟者。他知道游戏已经结束,这把椅子他将永远坐下去了。

怎么办?没有办法。况且为什么一个人不应该是自己的掘墓人的同盟者?他应该和他们拳脚相向吗?为了让他们朝他的棺材上吐唾沫吗?

他再次听见布丽吉特的笑声,另外一个定义立刻出现在他脑海中,最荒谬的、最激进的定义。他喜爱它,甚至忘掉了自己的忧愁。以下就是这个定义:绝对现代化,就是成为自己的掘墓人的同盟者。


  1. ✑Montparnasse,巴黎市内的一个区。​
  2. ✑Robert Desnos(1900-1945),法国诗人,曾参加超现实主义文艺团体,作品有《自由或爱情》。​
  3. ✑Paul Éluard(1895-1952),法国诗人,曾和安德烈·布勒东等人一起创建超现实主义文艺团体,作品有《诗歌和真理》等。​
  4. ✑André Breton(1896-1966),法国诗人、评论家,一九二二年发表《超现实主义宣言》,创建超现实主义文艺团体。​
  5. ✑Vítězslav Nezval(1900-1958),捷克诗人,作品有《希望的母亲》等。​
  6. ✑Arthur Rimbaud(1854-1891),法国诗人,信奉象征主义,作品中充满悲观绝望思想,并认为幻觉和暧昧的主观世界构成诗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