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路(第2/3页)

这是一个清瘦的年轻人,脖子细长,自从上一年秋天他们在集市上胡闹以来,他似乎长高了一头。他英俊的面庞跟往常一样苍白,看上去忧心忡忡,步伐中有一种狂野的急促。

“你好啊,表兄!”亨利-马克西米利安高兴地招呼道,“康帕努斯议事司铎在布鲁日等了你整整一个冬天;鲁汶的大学校长因你的缺席气得吹胡子。这会儿你却出现在一条低洼路拐弯的地方,连我都差点儿认不出来。”

“根特圣巴汶修道院的主教院长帮我找到了一个职位”,泽农谨慎地说,“这样一来,我不就有了一位可以公开承认的保护人吗?还是你跟我说说吧,为什么你要在法国的大路上装叫花子。”

“这件事也许有你的一份功劳”,两个旅行者中年轻的一个回答道。“我将我父亲的柜台晾在一边,就像你对待神学院那样。你离开了大学校长,眼下却又落到了主教院长手中……”

读书人说道:“你简直在开玩笑。我们一开始总得做某个人的奴仆。”

“那还不如去扛枪打仗”,亨利-马克西米利安说。

泽农向他投去不屑的目光。

“如果你们父子俩都认为当兵是一桩体面的营生”,他说,“你老爹有足够的钱给你买下查理皇帝最好的一支雇佣军。”

“假如我父亲买一支雇佣军给我,充其量我也不过像你得到修道院长给的薪俸一样开心”,亨利-马克西米利安反驳道。“再说,只有在法国,人们才知道如何讨贵妇的欢心。”

这句玩笑话落了空。未来的军官停下来向一位农民买了一把樱桃。两人在一处斜坡边上坐下来吃。

亨利-马克西米利安好奇地打量朝圣者的衣服,说道:“你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个傻瓜的样子。”

“是的”,泽农说,“我厌倦了书本上的粮草。现在我更想拼读一本移动的书:上面有无数罗马和阿拉伯数字;字母有时从左写到右,就像在我们的抄写人笔下那样,有时又从右写到左,就像东方手稿上的文字。上面涂涂改改的地方是鼠疫和战争。有些章节还留下血红的痕迹。到处布满符号,这里,那里,还有比符号更奇怪的斑点……还有什么衣服更适合走在路上却不为人知呢?……我的双脚在世界上游荡,就像昆虫在圣诗集上爬行。”

“太好了”,亨利-马克西米利安漫不经心地说。“但你为什么要去孔波斯特拉呢?我想象不出你坐在一群胖修士中间用鼻子哼哼。”

“呸”,朝圣者说。“我拿这群懒鬼和笨蛋有什么办法?但莱昂的雅各比修道院院长喜欢炼金术。他跟议事司铎帕托洛梅·康帕努斯有过书信往来,我们的这位好舅父是个乏味的傻瓜,但稍不留神,他也会去禁区的边缘冒冒险。另外,圣巴汶的修道院长也写信给他,托他向我转告他知道的事情。但是我得赶紧,因为他老了。我担心他快要忘记自己的学问了,快要死了。”

“他会让你吃生洋葱,还会熬撒硫磺粉的黄铜汤让你去撇沫子。多谢了!我打算少花一点钱去换取更好的食物。”

泽农站起来,没有回答。亨利-马克西米利安正将最后一口樱桃核吐到地上:

“泽农老兄,和平摇摇欲坠。王公们争夺地盘,就像醉汉们在酒馆里抢夺盘子。这里,普罗旺斯是一块蜜糕;那里,米兰地区是一份鳗鱼酱。这里面总有一点荣耀的残渣会落到我的嘴里吧。”

“无聊的虚荣”,年轻的读书人生硬地说了一句。“难道你还看重这些无稽之谈吗?”

“我十六岁了”,亨利-马克西米利安说。“再过十五年,看看我是不是有运气与亚历山大齐名。再过三十年,人们就会知道我是不是比得上死去的恺撒。难道我会在羊毛街上的店铺里,靠丈量布匹度过一生吗?要紧的是成为一个人。”

“我二十岁了”,泽农在计算。“按最好的情况来估计,在这个脑袋变成死人头之前,我还有五十年时间可以用于求知。亨利兄弟,到普鲁塔克的书里去寻找你的野心和英雄吧。对我来说,要紧的是不仅仅成为一个人”。

“我要朝阿尔卑斯山这边走”,亨利-马克西米利安说。

“我呢”,泽农说,“要去比利牛斯山那边。”

他们不说话了。道路平整,两旁种着杨树,将自由世界的一个碎片在他们面前延展开来。权力的冒险家和知识的冒险家并肩走着。

泽农接着说:“看,比这个村子更远的地方,还有另一些村子;比这个修道院更远的地方,还有另一些修道院;比这个城堡更远的地方,还有另一些城堡。在这些石头的城堡之上,重叠着思想的城堡;在木头的房子之上,重叠着见解的房子。在每一座这样的城堡和房子里,生活将疯子禁锢在墙内,却为智者打开出口。在阿尔卑斯山的那一边,是意大利。在比利牛斯山的那一边,是西班牙。一边是德拉·米兰多拉的故乡,另一边是阿维森纳的国度。更远的地方,是大海,在大海的另一边,在另一些广阔地带的边缘,是阿拉伯、摩里亚、印度和两个美洲。到处都有生长着草药的山谷,隐藏着金属的岩石,而每一种金属都象征着大功告成的一个时刻,到处都有放在死者牙齿之间难以辨认的天书,有许诺种种好处的神灵,还有芸芸众生,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如果一个人在死去之前连自己的牢狱都没有走上一圈,岂不荒唐?你看见了,亨利兄弟,我的确是一个朝圣者。路很长,但我还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