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高速(第3/8页)

除了在周边四下走动之外,可做的事实在不多。分分秒秒仿佛纠结在一起,在记忆中难以分别。有一刻工程师甚至考虑在自己的记事本上划掉这一天,想到此处几乎要笑出声来。但后来,当修女们、陶奴斯上的乘客以及王妃上的姑娘开始为时间的计算而意见不一时,他才发现当初本应该更加留意。当地的电台停止了广播,只有DKW上的推销员的一台短波收音机还在播送着证券信息。凌晨三点左右,人们好像达成了默契似的各自休息,直到天亮车队也没有移动。西姆卡上的年轻人搬出几张气垫床铺在车旁的地面上。工程师放倒404上的后座,把寝舱让给修女们,但她们谢绝了。在睡上片刻之前,工程师想着王妃上的姑娘,她安安静静地伏在方向盘上,他若无其事地建议在黎明前两人换下车,她拒绝了,声称自己怎样都能睡得很好。有那么一阵他听见陶奴斯上的孩子在哭——他睡在后座上一定很热。修女们还在祈祷,工程师在车里躺下,渐渐入睡,但睡得很不安稳,最后满身大汗地惶然醒来,刹那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直起身来,开始注意外面影影绰绰的动向,许多身影在车辆间闪过,他看见一个人影向公路边缘走去;他猜到了原因,过了一阵自己也悄无声息地离开车子,在路边轻松了一下。没有篱笆也不见树木,只有黑色的原野,暗无星光,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围墙拦住碎石路构成的白色长带,其间是车辆静止的洪流。工程师险些撞上开阿丽亚娜的农夫,他嘴里嘟囔着说了一句不知什么话。灼热的公路上一直萦绕着汽油味,这下又添上了人类遗下的酸臊气味,工程师以最快的速度赶回车里。王妃里的姑娘伏在方向盘上睡着了,一缕秀发轻拂在眼前。上车之前,工程师在阴影里欣赏着她的侧影,隐约可见她轻柔呼吸时嘴唇的曲线;而另一侧,DKW上的推销员也在端详着熟睡中的姑娘,默默地吸烟。

清晨时分进展甚微,但足以使人们看到一线希望,等到了下午驶向巴黎的道路便有望疏通。九点钟的时候一个外国人带来了好消息:塌陷已经填平,很快交通就能恢复正常。西姆卡上的年轻人打开广播,其中一个爬到车顶又叫又唱。工程师自忖这消息未必比昨晚的那些可信,外国人只是利用人们的喜悦来索要东西——他果然从阿丽亚娜上的夫妇那里得了一个桔子。晚些时候又来了另一个外国人,还是同样的把戏,但什么也没要到。天气愈发热了,人们更愿意呆在车里等待实际的好消息。到中午203上的女孩又哭了起来,王妃上的姑娘过去陪她玩,和那一对夫妇成了朋友。这对夫妇运气不好:右边是开凯乐威的沉默男子,周围发生的一切仿佛与他无关;在左边他们不得不忍受弗罗里德的司机愤怒的喋喋不休,在他看来交通堵塞完全是对他个人的冒犯。女孩又一次抱怨口渴,工程师想到该去和阿丽亚娜的农家夫妇谈谈,那辆车上肯定有不少储备。出乎他的意料,农家夫妇很是友善;他们理解在这样的情形下应该彼此帮助,还认为如果有人来负责领导这一群人(农妇用手比划了个圈子,表示把四周的十几辆车包括在内)在到达巴黎之前就不至于陷入困境。工程师自己不愿意出面组织,就把陶奴斯上的两人叫来和阿丽亚娜上的夫妇一起商量。片刻之后他们去挨个征询这一片里每个人的意见。大众上的青年军人当即表示同意;203上的夫妇献出自己所剩不多的储备;王妃上的姑娘给小女孩找来了一杯石榴汁,那孩子笑着,玩耍着;陶奴斯上的一个男人去问了西姆卡上那两个年轻人,他们不无嘲弄地表示赞同;开凯乐威的苍白的男子只是耸耸肩,说他无所谓,他们看怎么好就怎么办;ID上的老夫妇和博琉上的女士显得十分高兴,仿佛平添了安全感;弗罗里德和DKW的主人未置可否,而德索托上的美国人惊异地望着他们,说了听天由命之类的话。工程师对陶奴斯上乘客中的一位抱有出于直觉的信任,很自然地提出让他来负责组织的工作。暂时大家都不缺食品,但需要去找水。头儿——西姆卡上的年轻人对陶奴斯的戏称——请工程师、军人以及年轻人中的一个到公路附近的地区探查,看看能否用食物换水。陶奴斯显然很善于发号施令,他已经计算过,考虑到不那么乐观的情况,应当准备下最多够一天半的给养。在修女们的双马力和农家夫妇的阿丽亚娜上有足够的食物,如果探路的人能带回饮水,问题就解决了。但只有军人带着满满一旅行水壶的水回来,对方要求用两人份的食品为交换。工程师没找到能提供水的人,但这趟出行使他发现在他们这群人之外也出现了别的组织来解决相似的问题;当时一辆阿尔法-罗密欧的主人拒绝和他洽谈,要他直接到同一排五辆汽车之后找他们的代表。晚些时候西姆卡上的年轻人空手而归,但根据陶奴斯的估算,已经有足够的水给两个孩子、ID上的老妇人和其他女性。工程师正对王妃上的姑娘讲述他在周边的游历(那时是中午一点,太阳将他们困在车内),她一个手势打断了他,让他往西姆卡看去。工程师三步并两步冲到车前,一把抓住一个年轻人的肘部,后者正慵懒地靠在座位上,抱着他藏在夹克里偷偷拿来的水壶牛饮。面对他愤怒的表情,工程师只是加大了手劲作为回答;另一个年轻人跳下车向工程师扑了过来,工程师向后退了两步,几乎是带着怜悯等待他的行动。军人已经向这边跑来,修女们的叫声也惊动了陶奴斯和他的同伴;陶奴斯听取了事情经过,走到偷水的年轻人面前,打了他两个耳光。那年轻人叫了一声,哭哭啼啼地抗议,另一个嘟囔着未敢介入。工程师抢过水壶,递给陶奴斯。喇叭声响了起来,众人各就各位,但也不过是场空欢喜,队伍只前进了不到五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