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8/13页)

我挤出人群,终于看到了布罗茨基被人引着穿过房间。伯爵夫人扶着他的一条胳膊,霍夫曼扶着另一边,还有四五个人焦急地在附近走来走去。布罗茨基显然没注意到他的随行人员,阴沉地抬头盯着华丽的屋顶。他比我想象的要高,身形要更笔直,但这会儿他动作却异常僵硬——且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倾斜着——远远看去,他的随行人员就像转着小脚轮推着他向前。他胡子拉碴,没有刮理,但也没那么离谱,而且他的晚礼服有点歪歪扭扭,像是别人给他穿上的。他的相貌,虽粗糙而老迈,却仍残留着一丝温文尔雅的痕迹。

有那么一刻,我以为他们正把他领向我,但接着就意识到他们正走向隔壁的餐厅。一个服务员站在门边,引领他和他的随行人员进门,他们消失在视线中时,屋里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没多久,宾客们又继续交谈,但我能感到空气中弥散着一丝新的紧张感。

这时,我注意到靠着墙,有一张椅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我突然觉得那是个不错的视角,或许能帮我更好地判断目前的整体气氛,然后决定晚餐时何种讲演最为合适。因而我走了过去,欣然落座,观察着这屋子。

宾客们依然在谈笑风生,但毫无疑问,潜在的紧张感继续升温。鉴于此,同时考虑到另外有人会具体讲述那条狗,我的发言保持轻快似乎是明智的,只要不轻快得离谱就行了。最终,我决定最好是讲一些妙趣横生的幕后奇闻,讲一讲我上次意大利之行中的一系列不幸插曲。这些故事我在公众场合已经讲过很多次了,我深信它们能消除紧张气氛,同时,我也肯定在眼下这样的情形中必定会博得大家赞赏。

我还在试验几句可能的开场白呢,突然注意到人已经变得稀少。这时,我这才意识到大家正鱼贯走进餐厅,于是我也站起身来。

我加入到走进餐厅的队伍时,依稀有人对我一笑,但并没人跟我说话。我对此其实并不介意,因为这当儿我仍在绞尽脑汁思索一个真正引人入胜的开场白。走近餐厅门口时,我在两种开场白之间犹疑不定。第一种是:“这些年来,我的名字往往同某些品格联系在了一起:孜孜关注细节,对表演精益求精,严格控制力度。”这一近乎自负的开头也许迅即就会被在罗马真实发生的让人哭笑不得的闹剧抢了风头。另一种选择是,一开始就抛出更为荒诞不经的话:“幕帘滑轨坍塌。老鼠被下毒。乐谱被印错。我相信,你们几乎没人会将我的大名与这些现象挂钩。”这两种开场白各有利弊,最后我决定先好好地感受一下晚宴的气氛,然后再做最终选择。

我走进餐厅,周围的人们都在兴高采烈地交谈。我立刻就被餐厅的巨大震撼了。即便现在有这么多人——有一百多号人呢——我也能明白为什么只需点亮屋中一角。众多的圆桌上铺着白色桌布,摆着餐具,但好像还有很多桌子并没有摆设,也没有配座椅,一排排地隐没在远处的黑暗里。许多宾客已经入座,整个场景——女士们珠光宝气,侍应生的夹克白白净净,清清爽爽,黑色晚礼服映衬的背景,远处的漆黑——可谓富丽堂皇。我在门口观察着这一景象,趁机平整了一下我的浴袍,就在这时,伯爵夫人出现在了我身边。她拉着我的手臂引领我,就像她之前那样,边走边说道:

“瑞德先生,我们将您安排在了这桌,这样您就不会太引人注目。我们不想让人们发现您,毁了惊喜!不过别担心,一旦我们宣布您大驾光临,而您应声起立,大家就都能真真切切地看到您,听到您。”

虽然她领我去的桌子是在一个角落里,但我就是不明白,那一桌为何比别的席位尤为不惹眼招风。她安排我坐下,然后,又笑着说了些什么——在吵闹声中我听不清——然后就匆匆走开了。

我发现同桌的还有四人——一对中年夫妇,另一对略微年轻点——他们都循例冲我笑了笑,又继续交谈。年长一对的丈夫在解释他们的儿子为什么要继续呆在美国,然后话题逐渐转移到这对夫妻的其他孩子上。时不时地,他们中的一对会象征性地记得把我纳入其中——朝我这儿看看,或者,要是讲了个笑话,就冲我微笑。但并没人直接对我讲话,而我呢,也就很快放弃了跟随他们的谈话。

然后,就在侍者开始上汤时,我注意到他们话头少了起来,而且有些漫不经心。最后,在上主菜的什么时候,他们好像放下所有伪装,开始讨论真正关注的问题。他们毫不掩饰地瞥向布罗茨基就座的方向,压低声音,就这位老人的现状各抒己见。这时候,较为年轻的那个女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