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提琴手(第5/10页)

“可她自己呢?”我们一直问他。“她的琴拉得怎么样?”

我们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蒂博尔并没有好好地回答我们,只是说“她一开始就跟我说她是一个大师”之类的话,然后就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去了。可我们揪着问题不放,他只好叹了口气,跟我们解释。

事实是,从第一次指导开始,蒂博尔就想听麦科马克小姐演奏,可是不好意思开口。他看了看麦科马克小姐的房间,没有大提琴的影子,心里有些生疑。可毕竟度假时没把琴带着是很正常的。而且,也有可能确有一把琴——可能是租来的——在关着的卧室的门后。

然而随着他一次次来到这里练琴,这种疑问越来越强烈。蒂博尔努力不去想这些,因为他原本对他们的会面还有所保留,现在统统没有了。麦科马克小姐只听不拉,似乎给了蒂博尔想象的空间。在不去麦科马克小姐那里的时间里,蒂博尔发觉自己常常在脑子里准备着曲子,想象着她会怎么评论,想象着她摇头、皱眉,或者肯定地点点头。可最让人开心的还数看到她陶醉在自己的音乐里,闭着眼睛,手跟着他假装拉起来。然而,他心里的疑问一直挥之不去。一天,他走进麦科马克小姐的套房,卧室的门半掩着。他看见房间里的石墙、一张中世纪风格的四柱床,可没有大提琴的影子。一个大师就算是在度假,也这么久不碰她的乐器吗?可蒂博尔同样把这个问题赶出了脑海。

*

夏日一天天过去,渐渐地,他们练习完了以后还要到咖啡厅里来继续交谈。麦科马克小姐给他买咖啡,买蛋糕,或者三明治。如今他们不仅仅谈论音乐——虽然每每都会回到音乐上来。比如,麦科马克小姐会问蒂博尔与他在维也纳相好的德国女孩的事。

“可您要知道,她不是我的女朋友,”蒂博尔说。“我们从没正式交往。”

“你的意思是你们从来没有亲密的肢体接触?这并不代表你不爱她。”

“不,麦科马克小姐,不是的。我当然喜欢她。可是我们没有相恋。”

“可是昨天你拉拉赫玛尼诺夫的时候,你想起了一段感情。是爱,罗曼蒂克的爱。”

“不,太荒谬了。我们是好朋友,但不是恋人。”

“但是你拉那一段的时候就像在回忆一段恋情。你还这么年轻就已经知道抛弃、离别。所以你会那样演奏第三乐章。大多数大提琴手演奏那一段时都是喜悦的。但是在你看来,那不是喜悦,而是追忆一去不复返的快乐时光。”

他们的交谈就像这样子。蒂博尔也很想回问她的事。可是就像他跟着彼得罗维奇学习的时候,他不敢问老师一个私人问题一样,如今他也没有勇气问她的私事。蒂博尔只是问些她无意中提到的小事——她现在怎么会住在俄勒冈州的波特兰,三年前她怎么从波士顿搬到那里,为什么她“因为有不好的回忆”而讨厌巴黎——但从不深究。

如今麦科马克小姐的笑容比他们刚认识的时候自然得多。她还养成了走出酒店时挽着蒂博尔的手走过广场的习惯。我们就是这样开始注意他们的,奇怪的一对,男的长相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女的有时像个母亲,有时又像个“风骚的女演员”(欧内斯托语)。认识蒂博尔之前,我们总爱拿他们俩来嚼舌根。看见他们手挽着手从我们面前信步走过,我们交换一下眼神,说道:“你们觉得呢?他们好上了吧?”可是乐完了以后,我们还是耸耸肩,承认不像: 他们没有恋人的感觉。认识蒂博尔以后,听了他给我们讲他每天下午在她套房里的事,我们就不再消遣他,或者拿他开玩笑了。

一天下午,他们坐在广场上喝着咖啡、吃着蛋糕,她讲起了一个想跟她结婚的男子。那人名叫彼得·亨德森,在俄勒冈州做高尔夫器材生意,做得很成功。他聪明、亲切,受到邻里的爱戴。他比埃洛伊丝大六岁,但这点年龄差不算大。他跟前妻生有两个孩子,但事情已经妥善解决了。

“现在你知道我在这里干什么了吧,”她说道,不安地笑了笑,蒂博尔还没见过她这样子笑。“我在躲他。彼得不知道我在哪里。我想我很残忍。上周二我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我在意大利,但没说在哪个城市。他很生我的气,我想他有权生气。”

“这么说,”蒂博尔说道。“这个夏天你在考虑你的未来。”

“不算是。我只是在躲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