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的第一次浮想(第3/4页)

我还在说话的时候,有个女人掀开她的破斗篷,一团泥土砸在霍拉斯的脖子上。我无法忍受,对霍拉斯说,我们得走。我们的使命,这些老娘儿们能知道什么?我催他向前走,奇怪的是,他一动不动,我只好用马刺踢他,他这才迈步。幸好那些黑色的人影在我们前面分开,我又一次抬眼去看远方的山峰。想到那荒凉的高山,我的心沉了下来。我想,就算是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太婆陪着我,也比那刺骨的风好。但是,那些女人似乎是要提醒我,这样的感受是错误的,竟然在我身后齐声唱了起来,我感到有更多泥巴朝我们这儿飞。她们唱的是什么呢?她们敢喊“懦夫”吗?我真想转过身去,发泄怒火,但及时忍住了。懦夫,懦夫。她们知道什么?她们在场吗?很久以前的那一天,我们出发去面对魁瑞格,那时候她们在场吗?那时候她们会说我是懦夫吗,或者我们五个人中随便哪一个?那是个伟大的任务,最后只有三个人回来了。任务完成之后,女士们,我几乎都没休息,不是又急忙赶到山谷边,兑现了我对那位年轻姑娘的承诺吗?

厄德拉,她后来跟我说了她的名字。她不是什么美人,穿的也是最简单的衣服,但和我有时候梦到的另外那一位一样,她脸上红霞灿烂,让我心动。我看见她在路边,双手拿着锄头。她刚刚才成为女人,身材娇小柔弱。我要去完成那项艰难的任务,但是,看到这样天真的人儿,独自游荡,离我刚抛在身后的恐怖之地又那么近,我无法从她身旁骑马而过,不予理睬。

“回来,姑娘,”我骑在公马上向下喊道,那时候还没有霍拉斯呢,连我自己都很年轻。“你这是犯了什么傻,要往那边走?这山谷里正在打仗,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很清楚,先生,”她说,毫不胆怯地看着我。“我已经走了很远的路,很快我就要到山谷里去,加入战斗。”

“你是受了精灵的蛊惑吗,姑娘?我刚从谷底来,久经沙场的武士都害怕得呕吐不止。我都不愿意你从远处听到一丁点儿回声。为什么扛那么大一个锄头呢?”

“我认识一个撒克逊领主,就在下面的山谷里,我全心全意祈祷,希望他没死,希望上帝保护好他。他对我亲爱的母亲和姐妹们做了那样的事情,我一定要他死在我手里,我扛锄头就是为了这个。这把锄头能刨冬天早晨的冻土,同样也能刨这个撒克逊人的骨头。”

这时候我只好下马,抓住她的胳膊,虽然她想挣脱开。如果她今天还活着——厄德拉,她后来跟我说了她的名字——应该和你们的年纪差不多,女士们。她甚至有可能刚才就在你们当中,谁知道呢?不算了不起的美人,但和另外那位一样,她的天真打动了我。“让我去,先生!”她喊道。我回答说:“你不能进入山谷。站在边上看一眼你都会晕倒。”“我不是懦夫,先生,”她喊道。“让我去!”我们就那样站在路边,像两个吵架的孩子,为了让她安静下来,我只好说:

“姑娘,我不知道该怎么打消你的念头。但是,你想一想,你一个人去找那个人报仇,能有多大机会呢?如果我帮助你,你的机会就会增加很多倍。所以你要耐心一些,到荫凉的地方坐一会儿。你看那边,到那棵接骨木下面坐着,等我回来。我去和四位战友一起完成一项任务,很危险,但时间不会很长。如果我死了,你还能看到我再次从这里经过,绑在这同一匹马的马鞍上,那你就知道,我无法履行我的承诺了。否则,我发誓一定会回来,我们一起下去,实现你复仇的梦想。耐心点,姑娘,我相信你的所求是正当的,既然这样,上帝一定会让这位领主活着,等我们去找他。”

这是懦夫的话吗,女士们,就在那天说的,就在我骑马去对付魁瑞格那天?任务完成了,我知道自己侥幸活了下来——我们五个人,有两个没回来——便立即往回赶,虽然我很疲惫,我要回到山谷边缘,回到那棵接骨木下,姑娘还在那儿等着,双手抱着锄头。她跳了起来,再次看到她,又让我心动。我又一次试图说服她不要去,因为我害怕看到她进入山谷,她却愤怒地说:“先生,难道你是骗人的?你不履行对我的承诺?”于是我把她放到马鞍上——她拉着缰绳,怀里还抱着锄头——我在前面步行,领着马和姑娘往山谷里走。她脸色变白了吗,当我们刚听到那喧闹声的时候?还是当我们在战场外围遇到被人紧紧追赶、走投无路的撒克逊人的时候?那些筋疲力尽的武士,从我们前面爬过,伤口的血一路洒在地上,她畏缩了吗?她眼里有泪花,我看见她的锄头在抖动,但她没有扭过头去。她的眼睛忙个不停,在血淋淋的战场上前后左右搜索。然后我自己上了马,把她放在我身前,好像她是只温驯的羊羔一样,我们一起骑马进了战场最深处。那时候我有过怯懦之色吗?我挥舞着剑,用盾牌遮挡她,骑着马东奔西突,直到最后两人都摔在泥浆里?她马上站起身来,找回了锄头,开始在一堆堆残肢断臂之间辟出一条路来。我们耳里全是奇怪的叫喊声,但她似乎没有听到,就像一位信奉基督教的正经好姑娘,只管自己走路,不理会粗俗男人们的下流叫喊。我那时候年轻,脚下灵活,拿着剑在她周围跑来跑去,砍倒所有想伤害她的人,用盾牌遮挡不时飞过来的箭。最后,她终于看到了她要找的人,然而,我们好像漂浮在惊涛骇浪中一样,虽然岛屿就在眼前,却总被浪推开,无法靠近。我们两人那天就是这样。我战斗着、砍杀着,保护着她,但是过了很久我们才来到那人跟前,而且有三个人专门守卫着他。我把盾牌交给那姑娘,说:“挡好自己,他就快是你的了。”我以一对三,也知道他们都是本领很高的武士,但我还是一个一个打败了他们,最后我直接面对她恨之入骨的那位撒克逊领主。他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走,腿上全是血,但我能看出来,他不是武士,我把他打倒,他躺在地上喘着气,腿已经没用了,眼睛充满仇恨地瞪着天空。这时候她来了,站到他跟前,盾牌丢在一边,她的眼神让我脊背发凉,超过那可怕战场上的一切。然后她的锄头下来了,不是抡起胳膊甩下来,而是轻轻地锄一下,接着是第二下,好像她是在地里刨庄稼一样。我看不下去,喊道:“了结了吧,姑娘,要不我自己来啦!”她说:“别管我了,先生。我谢谢你帮忙,但现在结束了。”“才结束一半呢,姑娘,”我喊道,“我还要让你安全地离开山谷。”但她不再听我说话,又去做她那可怕的事。我本来会继续争辩下去,可就在这时候,他从人群中出来了。我说的是埃克索阁下,这是他现在的身份,那天他当然更年轻,但那时候他就有一副智慧的样子,我一看到他,好像战场的喧闹立即退去,成了我们周围低低的背景声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