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8页)

这天早晨,埃克索把门帘撩开一点点,刚好能让自己进屋,小心翼翼不吵醒妻子。晨曦透过外墙上的细缝渗入屋内。他能隐约看到自己的手,干草皮铺成的床上,比特丽丝盖着厚厚的毯子,还在沉睡。

他想喊醒妻子。因为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此时此刻,如果妻子醒着、与他说话,他和那个决定之间无论还有什么阻碍,都会瞬间瓦解。可时候还早,要等一会儿村民们才会起床,开始一天的劳作,于是他在房间角落里那张矮凳上坐下来,身上仍旧紧紧裹着妻子的斗篷。

他心想,不知道今天早上的雾有多重,天光渐亮,也许等会儿能看到雾从墙壁缝隙里渗入房间。接着,他的思绪又飘离了这些事情,回到他此前一直考虑的问题上。他们一直是这么生活的吗,就两个人,住在村子的边缘?抑或以前情况不是这样?刚才,在屋外,他回想起了以前的一些片段:那是个短暂的时刻,他走在巢穴中央长长的过道上,一条胳膊挽着自己的一个孩子,走路时微微弓着身,不是因为像现在这样上了年纪,而是不希望脑袋在昏暗中撞上屋梁。当时孩子可能在跟他说话,讲了什么好笑的事,两人都在大笑。可是现在呢,和之前在外面的时候一样,他脑子里一片模糊,越集中精力,那些片段似乎就越不清晰。也许这一切都是个老傻瓜的想象。也许上帝从来没有赐予他们孩子。

你可能会想,埃克索为什么不去找其他村民帮助他回忆往事呢?但这可能不像你想得这么容易。因为在这个群体中,人们很少谈论过去。我倒不是说这是什么禁忌。我是说,过去消失在一片迷雾之中,就像沼泽地上的雾气一样。这些村民就从没想过要去回想往事——哪怕是刚刚过去的事情。

举个例子吧。有件事已经让埃克索心烦了很长时间:他肯定,不久前村子里有个女人,长长的红色头发——大家认为这个女人对村庄很重要。有人受了伤或生了病,大家就立即去请这个红头发的女人,她有高超的治疗技能。可是,现在哪儿也找不到这个女人,好像也没人去想这是怎么回事,她不在了,都没人表示遗憾。有天上午,埃克索和三个邻居一起挖开霜冻的土地时,提起过这件事情,从他们的反应来看,他们是真的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其中一位还停下手中的农活,努力回想,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肯定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他说。

一天晚上,他跟比特丽丝提起这事。“我也不记得这个女人,”比特丽丝说。“也许你是出于自己的需要,想出了这么个女的,埃克索,虽然你身旁已经有个妻子了,腰板比你自己还直呢。”

这是去年秋天什么时候的事情,当时周围一片黑暗,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雨打房屋的声音。

“我的公主,这么多年你的确一点儿也没老,”埃克索说道。“但这个女人不是我想象出来的,只要花点时间想一想,你自己也会记起来。一个月前,她就在我们家门口,友好地问我们,需不需要她带点什么东西来。你肯定还记得吧。”

“可她为什么要给我们带东西呢?她是我们的亲戚吗?”

“我想不是亲戚,公主。她就是好心帮忙。你肯定记得吧。她常到门口来,问我们冷不冷、饿不饿。”

“埃克索,我想问的是,她为什么要单单把我们挑出来,要帮我们的忙?”

“当时我也感到疑惑,公主。我还记得,当时我想,这个女人专门照顾病人,可我们两人和村里其他人一样健康啊。难道有消息说要发瘟疫了,所以她来看看我们?可结果呢,没有瘟疫,她就是好心帮忙。现在我们谈起了她,我就能回想起更多事情了。她就站在那儿,跟我们说,孩子们骂我们,不用去理会。就这样。后来我们就没见过她了。”

“埃克索啊,这个红头发的女人是你凭空想出来的,而且她还是个傻瓜,竟然去担心几个孩子的游戏。”

“我当时正是这么想的,公主。孩子们哪能伤害到我们呢,不过是外面天气不好,他们找点乐子而已。我跟她说,我们根本就没想过这事,可她终究还是好心。现在我想起来了,她还说,我们晚上没有蜡烛,是个遗憾。”

“如果这家伙同情我们没有蜡烛的话,”比特丽丝说道,“那她至少弄对了一件事情。这是对我们的侮辱,我们的手和其他人一样稳,却禁止我们在这样的晚上用蜡烛。别人的屋子里点着蜡烛,他们喝多了苹果酒,都醉得不省人事,要不就是一大堆孩子乱跑。他们拿的是我们的蜡烛,现在你就在我身边,埃克索,可我却几乎看不见你的身体。”

“公主啊,这不是有意要侮辱我们。事情一直就是这样罢了,没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