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第4/8页)

津轻一带的温泉胜地以浅虫温泉最有名,其次或许是大鳄温泉。大鳄位于津轻的南端,接近青森和秋田的县界。比起温泉胜地的名声,这里的滑雪场更是享誉全日本。大鳄的温泉由山麓流出,此处仍保有津轻藩的历史遗韵。我的至亲们经常来这里泡温泉舒展身心,我少年时代也常来这边,印象却不如浅虫温泉那段日子来得鲜明。话说回来,尽管在浅虫温泉的一幕幕往事记忆犹新,倒未必都是愉快的回忆;对大鳄温泉的记忆虽然模糊,反而却十分教人怀念。不晓得是否一处傍海,另一处依山的缘故。我已有将近二十年不曾造访大鳄温泉了,如今旧地重游,会否亦如浅虫温泉一样,带给我犹如都市的残杯冷炙过后的宿醉呢?我无论如何都没法挥开对此地的依恋。跟浅虫相比,这里与东京的交通相当不便,这一点对我来说,反而是祈求它保有原貌的唯一寄托。这座温泉乡的附近还有个叫碇关的地方,是旧藩时代津轻与秋田之间的关卡,所以这一带的历史遗迹也很多,想必亦根深蒂固地留下了津轻人昔日的生活样貌。我因而认为,这里不会那么轻易地遭到都市的现代化侵袭。另外,还有最后的一线希望是,从此地向北十二公里的弘前城,城上的天守阁迄今仍完整地保留下来,一年又一年的阳春时节,它总在樱花的簇拥中彰显着自己依旧矗立此地。我深信只要这座弘前城始终巍然屹立,大鳄温泉就不会舔吮了都会的残沥而宿酒难醒。

弘前城。这里曾是津轻藩历史的中心。津轻的藩祖大浦为信 (12) 于关原会战 (13) 中加入德川军,于庆长八年 (14) 由天皇下诏,成为在德川幕府中仅次于德川家康将军的诸侯,赐领四万七千石俸禄。他立即在弘前的高冈规划与修筑城池,直到第二代藩主津轻信牧 (15) 的时候才终于竣工,于是有了这座弘前城。从那个时候起,历代藩主皆以这座弘前城作为根据地。到了第四代的津轻信政 (16) ,将同族的津轻信英 (17) 分家,迁至黑石,由弘前和黑石两藩协同统治津轻。这位津轻信政被誉为元禄时代七位明君中的巨擘,他施行仁政,将津轻变得耳目一新。无奈到第七代津轻信宁 (18) ,遇上了宝历 (19) 年间以及天明 (20) 年间的几次大饥荒 (21) ,又使得津轻一带顿时沦为人间炼狱,藩府的财政也捉襟见肘,前景黯然无光。在这样晦暗的年代中,第八代的津轻信明 (22) 和第九代的津轻宁亲 (23) 依旧毫不放弃,力图挽救颓势,直到第十一代的津轻顺承 (24) 时代,这才总算挣脱了危机。接着来到第十二代的津轻承昭 (25) 时代,功德圆满地奉还了藩籍 (26) ,从此诞生了今日的青森县。这段经纬既是弘前城的历史,亦为津轻这地方的历史大略。我原先打算在后续篇幅才详述津轻的历史,可现在我想写一些自己对弘前的回忆,作为这部《津轻》的序章。

我曾在这座弘前城的城邑住过三年。虽然我在弘前高中 (27) 的文科读了三年,但当时我的一门心思全扑在义太夫 (28) 上了。这种说唱曲艺令我备感新奇。每天一放学,我便绕去一位精擅义太夫的女师傅家。记得我最初学的应该是《朝颜日记》 (29) ,现如今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当时我也有模有样地学了《野崎村》 (30) 《壶坂》 (31) 以及《纸治》 (32) 等曲牌。至于我为何会起心动念,学起这种不合身份的怪玩意儿?我虽不打算把责任净推给这座弘前市,可还是想让弘前市承担一部分责任——原因在于这里是义太夫风气极度盛行的城市。市内的剧场经常举办业余爱好者的发表会,我也曾去听过一次。城里的大老爷们慎重其事地穿上和服正装 (33) ,一丝不苟地表演义太夫的唱段,尽管唱得不大高明,却都一本正经地演唱,态度真挚,没有半点拿腔拿调。青森市自古以来不乏风雅人士,有人苦练小曲 (34) ,只为博得艺伎一句“大哥唱得真好啊”的夸赞,甚至还有机敏的人把自己的这项才艺当成政治或商场上的武器。在弘前市,诸如为了学习无益的说唱曲艺,不惜拼得浑身是汗却别无他求的可怜老爷们,可说俯拾皆是。也就是说,如今在弘前市,似乎还有这种真正的傻子。又如《永庆军记》 (35) 这部古书中亦有记载:“奥羽两州 (36) 人心愚昧,甚或不知顺服强者,只知彼为先祖之敌、此为鄙贱之人,仅凭一时武运而显耀威力,坚不屈从。”弘前人就具有这种真正的愚人气概,纵使节节败退亦不懂得向强者鞠躬哈腰,只管固守自矜孤高而沦为世人笑柄。我在这里受到了三年的熏陶,诱发出不可救药的思古幽情,不仅热衷于义太夫,更成了一个性格浪漫的男子。下述文章 (37) 便是最佳的佐证。这是我以前写的小说其中一节,在虚构的情节中依然秉持了一贯逗趣的风格,可我不得不苦笑着坦承,我当年的生活样貌大致就是这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