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脸皮(第4/5页)

我是后备的国民兵,而且是丙种体质 (14) ,其实可以不参加那个检阅,但在班长的建议下,我去了。服装也很诡异,只要穿上后备国民兵的服装,任何人都彻底变成后备国民兵的模样,职业、年龄、知识、财产全部消失了,无论医生、工匠、董事或理发师,看起来都是同年龄、同资格的后备国民兵。平常我穿得再寒酸,但我的人品气质也不会显得卑下,大多会被认为我这个人非比寻常;但穿上后备国民兵服装后,这些成了说书里的事,完全就只是一个国民兵,所幸这里有严谨的军律,因此我不敢随便对长官兴起傲慢之心。这天,我完全是个后备国民兵,其他什么都不是,而且是个动作颇为拙劣的兵。因为我一个人的参加,给我的小队带来莫大困扰。我就是如此笨拙不堪。但其实也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检阅完毕后,担任检阅官的老少校讲评:“今天各位的成绩还算良好。”然后又拉高嗓门说,“最后,我要告诉各位,有一位同袍,没有被召集来参加今天的检阅,但他却主动前来,委实令人感佩,精神可嘉,真的堪称一桩美谈。我当然会把这件事呈报上级。现在我要呼叫他的名字。这位同袍,请以在场五百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清楚地,大声回答。”

真的也有奇特之人哪,究竟是在什么环境下生长的人会如此行动?正当我如此思忖之际,我的名字被叫到了。“有呜……”因为我喉咙卡着痰,回答时声音变得沙哑怪异。别说五百人,不晓得有没有十个人听到,总之我的气势衰弱。怎么会是我呢?会不会搞错了?我又重新思考一下,应该不是无凭无据。虽然我身体很差,又是丙种体质,可是我们班人数很少,因为住在附近的班长建议,我才来参加。虽说聊胜于无,但我万万没想到这是如此值得激赏的善行。我觉得我好像卑鄙无耻地欺骗了大家。检阅结束后的归途上,我羞得不敢看任何人,避开大马路,低头快步走田间小路回家。那晚,大家一起喝配给的五合酒,但我心情极度凝重。

“你今晚怎么特别沉默?”

“我要用心读书。”

记得有位勇士,在记者座谈会上说,穿着降落伞独自降落在草原时,觉得很孤寂。连勇士们这时都感到孤寂。这晚我喝着五合酒,也深切体会到这犹如古井底的孤独。动作极为拙劣、小心翼翼的三十五岁老兵,竟被当作分会的模范表扬,多么令人不安。不管我的脸皮多厚,说到这里我都不禁扔笔,双手掩面。

(前略)建历元年,少主年满十二岁,在当时的别当 (15) 定晓僧都 (16) 的房间举行落发,法名定为公晓。那是九月十五日的事,落发完毕后,尼御台所夫人带他去见将军,虽然这是我首度见到这位年轻的禅师,但总括一句,是个非常和蔼可亲的人。有种因幼时便尝尽世间辛酸而特有的磊落。他的笑容隐隐带着卑屈胆怯,即使如此,他也以腼腆的笑容对一旁的我们谦和回礼致意,硬是努力表现得天真开朗。看着这年仅十二岁孩子的态度,我不禁心生爱怜,心情也黯淡了起来。不过,不愧是继承了源家直系血脉的人,身体已长得颇为健硕,虽然脸庞和将军的厚重相比,显得过于纤细,但依然有贵公子的典雅气质。他撒娇般紧紧偎坐在尼御台所夫人身边,然后抬头看将军,只是笑眯眯地看着。

可能是我多心,我觉得这时将军似乎不太高兴。他沉默了片刻,虽然与平常一样稍微弓背低头,动也不动地坐着。终于他抬头,面带忧容,问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

“你喜欢做学问吗?”

“喜欢。”尼御台所夫人代为回答,“他最近变得很乖。”

“或许不容易。”

将军又低下头,喃喃地继续说,“唯有这条是活路。”

(1) 《右大臣实朝》:即源实朝,镰仓幕府第三代征夷大将军。最后官至征夷大将军右大臣正二位左近卫大将。

(2) 即英国诗人约翰·弥尔顿(John Milton,一六○八—一六七四)的代表作《失乐园》,取材自《圣经·旧约·创世记》,揭示了人的原罪与堕落。

(3) 人形净瑠璃新版歌祭文的“野崎村之段”中,女性登场人物阿光为了成全心爱男人与其他女人的恋情,削发为尼。

(4) 《吾妻镜》:记录镰仓幕府时代的编年体史书,也是日本最初的武家记录,又称《东鉴》。写成于十三世纪末至十四世纪初。

(5) 大石良雄(一六五九—一七○三):日本江户时代早期的武士,后人根据他的事迹创作了歌舞伎剧目《忠臣藏》。其别名“大石内藏助”更加广为人知。

(6) 阪妻:阪东妻三郎的昵称。

(7) 加藤清正(一五六二—一六一一):日本安土桃山时代、江户时代的武将和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