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同盟(第2/7页)

狄肯森不懂他的话,艾米丽·特拉维斯笑了起来。英勃尔皱着眉头,来回问着他们两个,可是他们都摇摇头。正在他要走开的时候,艾米丽喊道:

“喂,吉米!到这儿来!”

吉米从街对面走了过来。他是一个身体笨重高大的印第安人,穿着标准的白人服装,头上戴着一顶埃尔多拉多[31]国王式的宽边大帽。他跟英勃尔谈话的时候,结结巴巴,好像嗓子在抽搐。吉米是锡特卡人,他对内地的土话,不过略知一二。

“他是白鱼河的人,”吉米对艾米丽·特拉维斯说,“我不大懂他们的话。他想见白人的头领。”

“总督。”狄肯森点明道。

吉米跟这个白鱼河的土人又谈了几句,他的脸色变得很严肃,又很疑惑。

“照我看,他是想见亚历山大队长,”他说明道,“他说他杀过白种男人、白种女人,还有白种小孩,他杀了很多白人。他想死。”

“我猜,大概是个疯子。”狄肯森说。

“这话是什么意思?”吉米问道:

狄肯森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画了一个圈,当作解释。

“可能,可能。”吉米说着,回过头去又对英勃尔讲了几句,可是英勃尔仍然要见白人的头领。

一个骑警(现在在克朗代克工作,已经不骑马了)插到这伙人里面,听到了英勃尔的再三要求。他是一个魁梧的年轻人,宽肩滂,厚胸脯,两条匀称的腿叉得开开的,英勃尔虽然个子高,可是他比英勃尔还高半个头。他的眼睛是灰色的,又冷静,又沉着,带着一副由于血统和习惯而产生的特别相信自己的权力的神气。这个警察年纪很轻,因此,更加衬托出了他的雄赳赳的模样——他不过是一个小孩子——

他那光滑的脸蛋儿,很容易发红,像个大姑娘。

英勃尔立刻给他吸引住了。他一瞧到这个小伙子脸上的刀疤,他眼睛里就闪闪发光。他先用一只干枯的手顺着这个小伙子的大腿,抚摩着他那鼓起的肌肉。然后,他又用指节敲敲他那宽阔的胸脯,并且在肌肉厚得像铁甲一样的肩膀上,按了几按,戳了几戳。这时,许多好奇的过路人已经围拢来了——

有结实的矿工,也有山区和边区的人,总之,都是那种长腿、宽肩膀的人的子孙。英勃尔朝他们一个一个地瞧了一会儿,就用白鱼河的土话大声讲了几句。

“他说什么?”狄肯森问道。

“他说,他们全跟这位警察一个样。”吉米解释道。

小狄肯森的个子很小,而特拉维斯小姐又怎样呢?他很懊悔问那句话。

那个警察因为替他难受,就走过来解围:“我想,他说的那些事也许有点道理。我要把他带到队长那儿审问审问。吉米,告诉他,叫他跟我一块儿走。”

吉米又结结巴巴地说着,英勃尔咕噜了几声,看样子好像很满意。

“吉米,你再问问他,先前他抓住我的胳膊的时候,他说了些什么话,他想干什么。”

艾米丽·特拉维斯说完了,吉米就把这个问题翻译过去,得到了答复。

“他说,你不要害怕。”吉米说道。

艾米丽·特拉维斯露出得意的神气。

“他还说,你不中用,也不结实,软得像个小娃娃。他可以用两只手,把你一小块一小块地撕碎。他觉得这种事很滑稽,很奇怪,像你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养出跟那个警察一样高大、一样结实的男人。”

艾米丽·特拉维斯很镇定,没有垂下眼睛,可是面泛红晕。小狄肯森脸色通红,感到很窘。至于那个警察,他简直涨得满脸通红。

“你跟我走吧。”警察粗声喝着,用肩头在人群中挤开了一条路。

于是,英勃尔就这样到了兵营里,他在那儿自动地招认了全部口供,从此以后,他就没有走出过兵营。

英勃尔看样子很疲倦。从他脸上,可以看出那种因为毫无希望和上了年纪而产生的疲劳。他抑郁地垂着两肩,眼睛里黯然无光。他那乱蓬蓬的头发本来应该是白的,可是风吹日晒已经弄得它十分松弛,毫无光泽,变成一种灰不灰、白不白的颜色。他对周围所发生的事情,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审判室里挤满了在河里淘金同在山上打猎的人,他们的低沉的轰轰隆隆的声音里,帝着一种不祥的调子,使他听起来,好像海水在深穴里咆哮。

他靠窗口坐着,他那双毫无表情的眼睛,不时瞧着窗外凄凉的景色。天上阴云密布,正在下着灰蒙蒙的细雨。目前正是育空河涨水的季节。冰都融化了,河水已经漫进城区。人们乘着独木舟,或者用篙子撑着船,在大街上不停地来来往往。他常常看见那些船从街上拐弯,划到一块四四方方、被水淹没的地方去,那是兵营的校场。有时候,船划到它下面就不见了,只听到它们轧轧地撞着房子上的木头和船上的人爬进窗户的声音。随后便听见他们用腿把水搅得哗哗乱响,穿过楼下的房间,走上楼梯。接着,他们就出现在房门口,拿着脱下的帽子,穿着湿淋淋的航海靴子,走到等待着的人群里面。